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宫妃青荷传 作者:梦游仙 【内容梗概】 少女青荷阴错阳差中被选为了太子妃。 因为对年幼时誓言的执念, 她决定逃婚去寻找她梦中的青城山少年。 不料同行的伙伴竟然就是隐藏了身份的太子…… 【入坑须知】 本文慢热,如有需要可根据分卷选择性阅读~ 本文整体偏甜,局部有虐点,请谨慎处理^_^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因缘邂逅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青荷,程懿之,陶人定 ┃ 配角:青城山少年,林承恩,林承志,春晴,白虎 ┃ 其它:逃婚、虐恋、宫心计   ☆、缘起   她永远都记得,她与那位来自青城山少年的初次相见。   那一天,天气晴好 ,和暖的风吹拂在面庞,让人觉得无比的惬意。晚霞映衬着夕阳,宛若烈火烧过天际,点燃了天边的云朵。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火烧流云之间,他犹如仙人一般的出现了。然而那时的她却并没有多好,甚至可以说,是狼狈至极的。   那个时候,倔强的她正被一群比她大了不少的男孩子们捉弄,推倒在泥泞中,脸上挂着泥水,脏兮兮湿答答的,要哭不哭,是怎样一副惨状,就连多年之后她也形容不上来。而他就在这个时候,像一阵迎面吹来春风,让那群淘气的男孩子们落荒而逃。   他扶起了她,抹去了她脸上的泥巴,擦干净捡起了被那群孩子们弄污的那一本《诗经》,哄笑她,还给了她半块玉和一个承诺。   她永远都记得,当他看见她依赖的眼神和下意识里牵紧他衣角的样子,他微笑着摸了摸她额前的刘海,继而用紫金匕首劈开腰间的玉佩,将这半块玉佩交到她手中的时候,他脸上流露出的是怎样温暖的神情:“等你长大了,就来青城山上找我吧!”   “嗯!”   望着小小的她一脸坚定的样子,他忽然起了兴致:“等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娶你做我的新娘子好不好?”   “好!“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去青城山找他,做他的新娘子,是新娘子呢!……不知道当他掀起她的红彤彤的盖头时,会不会像是《诗经》里那样,说上一句:“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呢?   想到这些,她不仅脸上泛红,一直等到他离开后,才猛地醒了过来:可是,青城山在哪儿?她要怎么才能找他呢?难道真的就只凭着这半块玉佩?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哪……   她不禁望着来自青城山的少年消失在的那片光晕又发起了呆来。   “青荷!”远处响起了邻居郝大婶的声音,把青荷再次叫醒。   “嗳!郝大婶!我在这呐!”青荷小心地把那半块玉佩藏进衣服里,然后赶紧向郝大婶声音的方向跑去。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呀,你快,赶紧跟我回去!”郝大婶焦急地一把抱起青荷,就往村里跑。   溪口村中青荷家。   青荷妈躺在床上,已是奄奄一息。   青荷怔愣着被郝大婶抱到床前。   “娘!”青荷扑倒在床边,抓住青荷妈瘦削的手,扁着嘴哭出了声,“你这是怎么了!”   紧了紧女儿握着自己的手,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你娘平时心疼病总犯,我让她去看郎中,她总说没事不用浪费钱。如今……”郝大婶捂着脸难过地哭了起来。   青荷妈苍白着脸,努力地冲郝大婶笑了一笑,缓缓地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有些艰难地唤道:“嫂子,你别哭。我从小就体弱,京城的御医们,都说,都说我活不过十岁的。我能活到今天,还有了青荷,已经,已经是赚到啦!更何况,如今,我又终于知道了段大哥的下落,知道他没有忘记我们母子,呵……我已经没有遗憾啦!现下,我只求嫂子你能,能帮帮我,将我的青荷送去京城,把她送到我爹娘的身边……”   “妹子,你放心吧!你的事,就是我们两口子的事。我和郝大,一定想办法把青荷丫头送到她外公外婆手中!”郝大婶忍不住举起袖子,拿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呵……如此,月兰,便多谢你们的大恩了!”青荷妈说着便要挣扎着爬起来,好朝郝大嫂拜上一拜。郝大嫂赶紧将她拦住,重新扶她躺下来。   心口又是一阵绞痛,青荷妈用力捂紧心口,大力地吸了一口气却不敢呼出来,如此静静待心口的疼痛平复,才渐渐呼出那口气,遗憾道:“只可惜今生,月兰已无力为报了,只盼来世……能够衔环结草,来报答你们,你们的恩情……”   “青荷……”青荷妈望向自己年幼的女儿,艰难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到青荷面前,“这是你爹留给娘的,好好收起来。郝大叔郝大婶他们,会送你去京城找你的外公外婆的。以后……你要乖乖听话……娘会在天上……陪着你的……”   看着女儿将锦囊接过去收起来,青荷妈颤抖地将已经瘦得有些嶙峋的手伸出去,轻轻抚着女儿的头。   小青荷的头发很是细密柔软,被拢起向两侧梳成两团小鬏,圆圆的小脸透出健康的好肤色,长长的睫毛弯弯地上扬起,圆圆的大眼睛里透着天真的光芒,两瓣肉嘟嘟的小小嘴唇微微抿着,虽然穿着洗得发白还打了补丁的旧衣服也难掩她从心底里透出的骄傲。   青荷妈望着女儿,苍白的面庞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一滴清泪缓缓自眼角滑落:段大哥,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啊……   青荷妈深深地望了一眼女儿,含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手臂,也无力地垂挂了下来。   青荷怔怔地望着闭着眼睛的娘亲,心中满是不真实的感觉。印象之中娘亲一直都是带着笑,温暖而柔和的。娘亲会给她做好吃的,会教她唱别的小孩都不会唱的歌谣,会在夜里给她讲别人从来都没听过的来自京城的故事,会抱着她念诗经给她听……   然而此刻,娘亲只是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不再唱歌给她听,不再抚摸她的头,也不再看她一眼了……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静止了。   她安静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青荷呆呆地望着郝大叔郝大婶扭头哭泣的样子,许久,才像是猛然从睡梦中醒转一般恍然意识到:娘亲,这一睡是再也不会醒来了啊!   “娘!”她扑在娘亲的身上大哭着抓起娘亲冰冷的手,用力地摇晃起来,“你别睡!你别睡了啊,你快醒来啊!”   郝大婶哭着将哭得声嘶力竭的青荷搂进怀里,看着这个小小年纪就失去母亲的孩子哭累了在自己怀中沉沉地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日更不会坑~欢迎收藏~~^_^   ☆、初入京城   在郝大叔郝大婶的帮助下,青荷安葬了娘亲。她决定按照娘亲的意思,去京城投奔她从未谋面的外公外婆。   于是郝大叔拜托了他做商贩的朋友,趁着送货去京城的机会顺道带青荷进京。   临行前青荷跪倒在娘亲的坟前,狠狠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就开始了艰难的旅程。   青荷很小的时候,晚上总是不肯好好睡觉。娘亲便会给她讲京城的故事。   京城,是一个繁华似锦的地方,娘亲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述着官家的排场,皇上大宴群臣的菜式,小姐们平时要讲究的言谈举止,夫人们头上身上各色的珠钗,公子们扇面上的浮生掠影。   她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同时惊异于娘亲竟然知道这么多之于她们居住的溪口村像是人间与天上一般差别的京城的故事,并且细节了然。   青荷从小就是和娘亲在这座小村庄里相依为命的。郝大婶曾经有次对她说起过,娘亲原本是京城大官家的小姐,为青荷的爹爹才离开京城背井离乡。   但是爹爹在哪里呢?青荷从没见过爹爹,只是听娘亲说起,爹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娘亲还说过,她们之所以见不到爹爹,是因为爹爹有不得已的苦衷。   所以她坚信,总有一天,爹爹一定会来找她的!   京城……这就要回京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了……可是究竟京城是个什么样子呢?   一路颠簸,青荷坐在晃荡的马车上时常拿出那日小溪边少年送她的半块玉佩,回想着那个来自青城山的少年微笑着清澈如一汪碧泉一般的眉眼。   将来,将来等她长大了,就拿着那半块玉佩去给他当新娘子,她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娘子的!   就在这样的时光中,也不知道行了多少时日,他们终于到了京城。   青荷坐在车夫身边,抬头望着城门高大的城墙,禁不住张大了嘴巴。她从没见过如此厚重的城墙:用那么多那么大的石头一块块垒叠起来,光是那城门的过道两侧就可以站那么多守卫,比她和娘亲在溪口村住的房子还要大上许多呢!   “实在是太厉害了。”她仰头随着马车缓缓在城墙底下的过道穿过时,望着过道高高的顶不断后退,心中不禁想道。   等进了城门,宽阔的街道,街道两侧精美的楼房,熙攘的人群和人们身上各式华美的衣着,又都让她忍不住要惊叹一番。   商贩们照着青荷妈留给郝大婶纸条上的地址,终于将青荷送到了外公家。   当青荷站在外公家的大门前等候门房通传的时候,她望着高高的门楣上悬挂的“太师府”牌匾发愣。她还没有完全从初进京城所见到的那些繁华的目瞪口呆中醒来。   直到有人出来领着她迈进了大门那高高的门槛,穿过数层门廊和数近楼院,进入花厅,才在哭着将她搂进怀里的据说是外婆的人的怀中惊醒过来。于是抱着外婆大声嚎哭了起来:“娘亲没有了!”   “小小年纪一个人行了这么多路,一路上该吃了多少苦啊!”外祖孙俩抱作一团,哀怮着大哭了一场,直到被一旁侍候的众人好一番劝慰才渐渐止了下来。   “老太太,屋子和少小姐换洗的衣服都已经准备好了。”一个老妈子这样上前对老夫人说道。   “嗯。”老夫人点点头道,“那就先去吧!”继而又低头轻轻拍了拍一直握着舍不得放开的青荷的手,和蔼地对青荷说道:“青荷乖,你先跟着陈妈去洗个澡换身漂亮衣服,一会儿出来见见家里人。”   青荷乖顺地点点头,之后便由陈妈牵着朝望水轩去了。   望水轩,是当年娘亲居住过的地方,也是往后青荷的住所了。这里环境保持得相当好,虽然已经长久没人住了,却还是看得出这里天天有人在打扫。   青荷望着四周,仿佛嗅到了娘亲的气息。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初进门厅时迎面竖立的绣着四君子图的屏风,厅中精致的小桌矮凳,博古架上或许娘亲还曾亲手摆弄过的花瓶,花窗下的垫着软垫的小塌,墙角立着的花架上垂着吊兰,妆台上摆着各色的梳妆盒,梳子上或许能寻见娘亲残留的发丝,书案上还压着娘亲没练完的一张簪花小楷,那张珐蓝绣墩似乎也还在等着娘亲再去坐上一坐……   那些都曾是娘亲过去抱她在怀中时,曾经讲给她听过的。她曾经无数次无数次的想象过,如今终于是一件件的都归了原位了。   空气中淡淡飘散的,是和她怀中锦囊一样的味道。娘亲说过,这是一种独特的香料,名字叫做“幽兰”。采集兰草初出之蕊为主材制作,因此香气十分清淡,细细嗅去却夹杂着丝丝香甜。   “这里所有的摆设,都还是月兰小姐离开时候的样子。自从月兰小姐离府后,老夫人吩咐这里的每一件物什都要保持她在时的样子。连桌上的笔墨都原封不动的,就想着月兰小姐哪一天回来了,还能随手使用。可是没想到,她居然,居然就这么去了……”陈妈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袖中的丝绢拭了拭眼泪。   陈妈是一个很和蔼的女人,她当年是娘亲的奶娘,抚养娘亲长大。如今被吩咐来照顾青荷的饮食起居。因着她与娘亲当年的那一段缘分,连带着让青荷也觉得她格外的可亲。   洗澡时,青荷一面玩着水上漂浮的花瓣儿,一面听陈妈絮絮地说着娘亲儿时的故事:某一日作了一首好诗得了老太爷夸奖,某一日抚了一曲好琴惹来老太太的女客们的艳羡,然而某日又淘气地把太师府闹得天翻地覆……说到有趣处,陈妈还会自顾自忍不住发起笑来。   沐浴之后,早有一众丫鬟送来各色的衣裙装饰,都是几个时辰里府里赶紧筹备为新归来的少小姐采购回来的。于是青荷就这样被陈妈带着由丫鬟们好好打扮了一番。   这是她第一次在如此大的阵仗里穿衣打扮。   过去娘亲每天早晨给她穿戴时都完全不会这么麻烦。现在这个样子……这个样子的感觉……感觉……感觉就像是被人当成了粽子这么包扎了起来似的。继而又觉得她自己好似一个大花瓶,旁的众人都在往她身上插花,围着她转啊转的,忽然她就憋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中了太子妃升职记的毒,更新晚了……我错了……   ☆、洗尘宴   “这是什么?”陈妈忽然发现了换下旧衣时跌落在地毯上的那半块玉佩——那是青城山少年送给青荷的——她惊奇得伸手就想要捡起来。   “我的!”青荷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抢下玉佩攥在了手心里,连被穿了一半的厚重的衣裙绊倒在地也不管,只是紧紧地将玉佩在怀中捂着,“这是我的!”是我的宝贝,谁也不给。   陈妈吃惊地望着趴在地上的小人儿,很快地将原本伸去拿玉佩的手转而去扶起了她。一边扶一边说道:“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干什么呀!快,快起来,让陈妈看看你摔坏了了没有?”说着就要去给青荷揉膝盖。   青荷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陈妈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就吩咐丫头们继续给青荷打扮了。   被折腾来折腾去的青荷百无聊赖间又开始走起神来。她望着那张梳妆台,想象着娘亲曾经无数次坐在前面对镜贴花黄。   青荷仿佛看见了当年千金小姐打扮的娘亲站在了自己的身边,穿着绣了精美花纹的漂亮丝绸衣服,笑着用象牙齿梳轻轻打理着垂落下来的乌发,氤氲在香炉中淡淡升腾的幽兰香里。   这里有娘亲的笑声,娘亲的香气,甚至还有娘亲身上的温暖!她不禁闭上眼睛沉醉在了娘亲的怀抱里,不禁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好了!”陈妈心满意足的声音突如其来,然而却宣告了一项重大的仪式完结,青荷睁开了眼睛。刚才太困了,居然就这么站着睡着了。   她抬头望了望眼前的镜子,里面映出的那一个打扮得这么精致的小娃娃,究竟是谁呢?   “这一打扮,和月兰小姐小时候,可就越发像了……”陈妈对着青荷左看看右看看,结果不知怎么了却是又触到了泪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总算是一切收拾停当了,青荷被陈妈带着再次去拜见林老夫人。   青荷是在荷花厅中再次见到外婆的。她的洗尘宴也将会在那里举行。她由陈妈牵着,由一个老妈子带领着,进了内室。林老夫人带着一干仆从早已经等在了那里。主座上坐着的,除了青荷的外婆林老夫人外,还有她的舅妈林夫人。   林夫人看起来年纪不过三十岁,是个仪态十分端庄大方的美人,笑起来的时候眉角含春,顾盼神飞。当她笑着走过来,牵起青荷的小手把带她到老太太面前的时候,青荷觉得,那简直就是一位从天而降的仙女,那么亲切,那么温暖。   她轻轻地唤着青荷:“小青荷儿,我是你的舅母。”那个声音,简直太好听了!   我不仅有一个疼我的外婆,还有一个像仙女一样好看的舅母呢!青荷心中不禁有些骄傲起来。   她恭恭敬敬地早先陈妈教她的样子,屈了屈身子,朝林老夫人和林夫人道了个万福。有板有眼的样子惹得林老夫人和林夫人哈哈大笑,一时都不知该怎样来疼爱她才好了。   “咦?这是从哪里来的小猫儿啊!”一个充满懒散傲慢的小男孩儿的声音突然在青荷的耳边响起。   青荷闻言扭头去看。正好看见一个有着猫一样细长眉眼的小男孩正从奶妈怀里扑将过来伸手就要来扯她头上的蝴蝶发卡,一边伸手一边道,“这是什么?拿来我看看!”直把青荷吓得拼命躲闪。   好在奶妈及时把那只几欲摧毁青荷发型的小手给抓了过去。不过却还是让青荷受惊不小。林老夫人及时地将青荷搂进了怀里,才渐渐安抚了青荷的情绪。   “这是你的二表哥承恩。平素里你大表哥在国子监读书并不住在府里,家里独你二表哥一个小的,难免受宠了些,养成了泼皮性子,怪里怪气的。你平时别搭理他!”林老夫人轻拍着青荷的背,话里半是安慰半是忠告。   青荷点了点头,却是从林老太太的怀里挣出来,站直了身子给那个看起来奇奇怪怪让她觉得有些害怕的二表哥恭恭敬敬地道了个福。   “我说,你可真像只小猫儿啊!”承恩把双手绞在胸前,靠在奶妈怀里朝青荷斜着眼睛说道。   你长得才像小猫儿呢,还说我!青荷心里嘀咕道。   “这是青荷,她是你月兰姑妈的女儿,你的表妹。今天刚回家来的。”林夫人笑着对儿子介绍。   “你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哎,我说,以前怎么从来没听爹娘提起过你啊?”这个所谓的二表哥眨巴不大的眼睛,一本正经地问道。突的,却又向她的辫子伸出了魔爪:“你头上那是什么呀看起来真好玩儿……”吓得青荷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索性那魔爪伸到半途中又被林夫人劫了回去。   “娘亲,怎么我从来都没见过月兰姑妈呢?她去哪儿了?怎么只有小猫儿一个人回来呢?”小承恩一脸天真的望着娘亲问道。   “你姑妈……已经去世了……”林夫人的话语有些哽咽,她掏出袖中的轻丝小绢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好啦!今天是我们林家的少小姐青荷回家的好日子,就再提过去的事儿来别招惹大家心里难受了!”林老夫人挥了挥手,打住了这个显得十分伤感的话题。   林夫人笑着赶忙道是。   暮色四合的时候,青荷在洗尘宴上见到了已官拜尚书的舅舅。   林尚书是个看起来十分威严的人。言语极少,却字字珠玑。据说在朝堂上,有着极高的威信。这倒是应了青荷从小听娘亲说起时娘亲形容的样子。在娘亲童年的那些故事里,林尚书一直是她身后的大伞,默默无声,却为娘亲小小的世界遮风挡雨。   不过,别看他样子很是威严,对这个小外甥女儿的疼爱却是洋溢得满满。他会抚摸着青荷的头,告诉她以后再不会让她吃苦,因为舅舅会保护她。   用饭时,青荷被安排坐在林老夫人身边,由陈妈在一旁伺候着。林老夫人还会时不时地让老妈子往青荷碗里添菜。   青荷望着面前摆着的那些她曾经在娘亲讲的故事中听到过的菜式,忽然就想:以前她总是想着要是有一天能尝一尝那些菜就好了。没想到如今是真的尝到了,只是娘亲已经不在了……   那天晚上,青荷并没能见到她的外公。对此外婆的解释是“外公因为有要事在身无法儿过来,等晚些时候,他会过来看你的。”   可是,在那之后的整整两个月间,青荷都没能见到外公。   关于外公,过去青荷曾经听娘亲提起。在娘亲说了的那些故事里,外公是一位对子女十分严厉的父亲。他会因为娘亲淘气而狠狠打她的手心,也曾经为了娘亲幼时的一场大病亲自背起病重的娘亲赴普陀山找玄慈师太求医,一路舟车颠簸,忧急劳累,晕倒在山门前。   青荷能从娘亲说起那些故事的语气中,感觉娘亲对外公深深的依恋。   只是在青荷眨着大眼睛对娘亲问起为何不留在外公身边时,娘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等到有一天,我们的青荷丫头长大了,会遇到她心爱的人。到了那是呀,她就会懂得啦!”   娘亲的意思,青荷并不能听明白。于是只好傻傻地望着娘亲如花的面庞发呆。   外公……青荷的外公……娘亲的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呢?   他究竟,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谢谢大家来看我这个新人小透明写的故事,我会好好加油的。期待你们的继续阅读~明天见!   ☆、因琴生祸   望水轩,顾名思义是临水而建的。它位于太师府中的中心的荷花池畔。荷池的一侧连着迎接外客的前宅,另一侧则对着女眷家属们平日里衣食住行的内院。用一座湖心小岛将两侧隔开。   位于内院的望水轩,一侧延伸向荷花池,上面修有一个水榭。水榭的正中有一乌木琴架,上面置着一架七弦琴。   平日里那七弦琴上面总是盖着一块绣着兰花的大丝绢。陈妈叮嘱过,青荷是这望水轩的主人,所以平日里想怎么都可以,但唯独那架琴,却是万万动不得的。那是太师府中的家法。青荷对此颇有些好奇。   一日,青荷午睡醒来,见陈妈不在,就索性一个人在轩中闲荡了起来。   她在这屋子里住了数月,这轩中早没了什么新奇之物。正在百无聊赖间,她把目光停在了水榭里那把家法中明令禁止触摸的那把琴上。   陈妈曾经千叮万嘱过,万万不能碰那琴的。可是,现在四下里无人,我只是看一眼,应该,没什么要紧的吧?   想到这里,她小心地四下张望了一番,下定决心一般朝那琴走了过去。   踮起脚尖轻轻地掀开盖在上面的丝绢,那把让她好奇了很久的如同传说一般存在的琴也就露出了她的真面目来:那是一把通体用白玉雕成的琴,笔直的琴弦根根分明,在阳光中闪着莹莹的光彩。琴尾雕刻着精致的图案:上面刻着高山,还有小河,小河边还刻着两个人,一个站立吹箫,一个坐地抚琴,一边抚一边笑着望向吹箫的人。图案的右上方还刻着一行小字:“蕙质兰心属天成,高山流水觅知音。”   “好漂亮啊!”青荷看得都有些呆了,“不知道它弹起来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呢?” 她心中忍不住想。   可是,可是陈妈说了,不能碰那琴的啊!一想到陈妈的叮嘱,她又有些泄下气来。思前想后,她最终作出了决定:不管那么多了,只要能听一听这琴的声音,就算真要罚我,我认罚便是了!   于是她义无反顾地伸出食指小心地轻触了一下正中的那根琴弦。   “嗡……”琴弦立刻因为青荷的触动而颤抖着发出了声响。吓得她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好在那琴弦的颤音幽幽的飘了一阵,便停止了。   那琴弦的颤音,嗡嗡地仿佛是颤进了青荷的心里,让她着了魔一般又是欣喜又是慌张,简直有些欲罢不能起来。直诱得她忍不住再次对着琴弦伸出手去:“嗡……”   如此这般的几番伸手之后,青荷索性爬到琴架前的绣墩上一根弦一根弦地弹了起来。   她惊奇地发现每根各自会发出不同的声响。她觉得如果能找出其中的规律,或许能弹出娘亲过去常常哼给她听的那些曲子来。假如真的能做到的话,一定会很有意思的吧?   那还等什么!她立刻就动手尝试了起来。   起先,她寻找想要的音阶还找得挺辛苦,好在渐渐就摸出了其中的门道来。很快,她已经能用简单的音节把娘当年哼给她听的一支小曲子给弹出来了。   青荷开心极了!她一边弹,一边想像着娘亲的样子。她看见了一身千金小姐打扮的娘亲,就坐在她现在坐着的位子上,目光如水,温润如玉。她一边抚琴,一边唱着那支小曲。粼粼的水光摇晃着将阳光反射在水榭之中,娘亲仿佛置身画中一般。多么美好啊……   她自顾自的陶醉在美妙的梦境之中,却不知道此刻,身后已是密布乌云。   此刻,青荷的身后安静地立着一位身着赤红蟒袍,须发花白不怒自威的老者。那老者原本是在湖心岛上的亭中与同僚议事,无意中却听见远处飘来稀稀落落的琴身,不禁心头涌起不快。待议完事送走同僚,就立刻循声而来。   一路上他心头怒火熊熊。自从当年不孝的女儿离家出走后,他便立下家规,家中老小不得再弹奏七弦琴,想不到竟有人如此大胆。他边走边想着到了要如何惩处这胆大妄为之人,却不料行到近处看见的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小小人儿跪在绣墩上,努力地弹奏着一曲童谣。他不由得蹙了蹙眉,低声对随行的侍从道:“去把陈妈叫来!”   陈妈很快就被侍从们找了过来。她在路上远远地听见那断断续续的琴声,就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等行到近处看见青荷专心致志抚着那把白玉琴的样子,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她快步上前把青荷从琴前抱离,带到老者跟前,哆哆嗦嗦道:“给……老爷请安!”之后小声地催促青荷:“小姐,快,快给老太爷请安,快叫外公,快!”   青荷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弹琴的美好时光中出来,茫茫然地仰起小脸望着这个一脸不高兴的威严老者。直到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和一旁陈妈的颤抖,才猛然想起了陈妈不能碰那琴的一再叮嘱。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定是闯了大祸。   原来,这个一脸凶相的人就是我的外公啊……她心中有些沮丧,却又不得不在陈妈的催促中冲那个人小声叫了一声:“外公”。   “陈妈,你是怎么照顾小姐的!林府上下任何人不得在府中弹琴,这个规矩你现在是忘了吗!”林太师眉峰怒立着喝道。   “老太爷饶命!刚才老夫人命我过去给小姐挑选几块布料好做冬装,我心想着反正小姐此时正在午睡,便走开了一会。没想到,没想到……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老爷开恩!”陈妈伏在地上拼命地磕头求饶。   “那么你说,应该如何处置你才好?”   “按……按照家规……”   “按照家规要杖二十,罚作苦力。念你伺奉两代小姐有苦劳,就罚你杖十下,以惩你没有照顾好小姐之罪!”   当林太师嘴里慢慢吐出“杖十下”三个字的时候,青荷并没能反应过来:“什么是‘杖十下’呢?”   直到陈妈被架上了长板凳,家丁抡起粗木杖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这是要打陈妈啊!   “一!”家丁大喝一声便将棍子重重落下。陈妈咬着牙发出了一声惨叫。   青荷吓得哭了,她冲上去就要抱陈妈,随即被林太师命人拉住。   “二!”喝声落下,陈妈的惨叫声再起。   青荷挣扎着将身子探向林太师,哀求道:“都是青荷的错,求外公放过陈妈吧!”   林太师面色却岿然不动,坚持着让青荷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陈妈受完那十下杖击,他才走到已哭成泪人的青荷面前,直视青荷的眼睛,说道:“陈妈今天所受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不听话不守家规,才把她害成了这样!”   之后,转身命人将陈妈抬去上药,就自顾自离开了。   那天夜里,没有了陈妈照顾的青荷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她哽咽着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假寐,一直等丫鬟们吹灭烛火离开。   之后,她侧身朝里,拿出了一直藏得好好的那半块玉佩,握在手里,仿佛那里面蕴藏着能对抗悲伤的巨大能量。她心中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快些长大,去青城山找我的小哥哥,和他成亲!到时候我要带上陈妈,让外公再也找不到我们!”      ☆、池中鱼   陈妈在受杖责之后的那些天,一直躺在床上养伤,不能怎么动弹。春晴便是在这个时候被林老夫人派来照顾青荷。   这春晴比青荷大了三岁,是林府的家生丫头,从小跟在林老夫人身边。可能是耳濡目染的关系,她生得聪慧乖巧,手脚麻利,是个十分可人心的小姑娘。平日里也常常奉了老夫人的命令过来送些东西传个话之类的,因此与望水轩这边已是十分熟稔。加之青荷如今年纪渐长,也该有个差不多年纪的玩伴,因此林老夫人与林夫人商量之下,觉得如今由春晴来照顾青荷,是个十分妥帖的安排。   而春晴也确实不负众望,将望水轩的大小事宜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自从上次处罚完陈妈,凶狠的外公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了。又或者,他从来就没有想要在青荷面前出现过,就连上一次也是因为听见了青荷的琴声才特地跑来惩罚她们。   青荷是乐得轻松。她素来不信弹琴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更不会理解为何林家会有不能弹琴的家规。何况娘亲当年在府中时,明明是可以弹琴的。这个不讲道理不近人情,罚起人来又凶又狠的外公,她一点儿也不喜欢!   不过对于青荷而言,在林府,让她不喜欢到有些害怕的人,除了外公,还有另外一个人。   如果说外公是凶狠残暴人人害怕的大老虎,那么另外的这个人简直可以说是她的天敌。就仿佛是上天在造就一个人的时候,一定会造就另一个人来与之作对。仿佛这才是物竞天择的必然规律。   当年在溪口村的时候,也曾经有一个人站在青荷的对立面,那个人叫做二毛。这个淘气的小男孩曾经带领着村里的一群小男孩与她作对,常常欺负她,还抢走她的书。简直像一群苍蝇那么讨厌。   而现在,才摆脱了烦人的二毛,又来了一个新的人物,这个人就是林家的混世魔王,青荷的二表哥,有着猫一样神情的……林承恩。   这位青荷每次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林家二少爷简直无处不在:他总是喜欢扯她的小辫子,摘下她头上的发卡;喜欢趁她在花园玩耍的时候悄悄捉了小虫放在她身上。又或者是故意吓跑她正认真观察着的小鸟,甚至在她在屋里看书练字的时候趁大人不注意用弹弓打破她屋里的花瓶把她吓一大跳……   他总是嬉皮笑脸的称青荷为“小猫儿”,要她陪他玩耍。可是青荷哪里敢呢!他的那些行为简直像有“虐猫症”一般,要是跟他一块儿玩儿,还不知道会被折腾得多惨呢!所以平时青荷总是会躲躲闪闪着想要远离这个“瘟神”。   只是,那一天真的没能躲得及。   那时候青荷在春晴的陪同下正在花园的水榭边玩耍。荷池里游动的红色锦鲤很是让她觉得有趣。那些漂亮的鱼儿在水里成群结队地穿行,像水中开出了朱红色的芙蓉花。青荷越看越喜欢,于是她便央着春晴快去屋里取些鱼食出来。春晴点点头就进屋去了。   青荷伸手穿过美人靠,想要去摸一摸水里的红鲤,可是到底还是小孩子,如论如何都还差了好远的距离。于是她决定跑一点路,去假山边的小径试试,毕竟那里没有这么多阻碍。   在小径上,她终于如愿以偿。那些红鲤都是被喂熟的,因此看见有人影在水边就以为将有吃食,纷纷浮了上来等待投喂。   伸手在水里,她甚至能摸到滑溜的鱼脊,那种奇怪的触感逗得她哈哈大笑。可能是因为全部的精神都放在了逗鱼的指尖,她完全没防备身后会突然出现“不速之客”。   “小猫儿,你一个人在傻乐什么呢!”当那个带着慵懒痞气的声音响起时,青荷还没有抬头,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说话的是谁,她只是一边哈哈笑着回应说:“鱼,鱼!”直到抬头对上凑近的那一对像猫一样慵懒迷离的眼神,她顿时吓得头皮发麻。赶紧把身子从地上弹了起来,惊慌地把湿漉漉的手藏在背后,向后退了一步。   “你这小猫,在看什么呢这么高兴?也给我看看!”林承恩笑嘻嘻地朝青荷跟进了一步。   “没……没什么……”青荷见那“混世魔王”向她走来,吓得早已是丢了三魂七魄,拼命地摇着头往后退。不想却忘记了自己身后是憩息着荷花和锦鲤的池塘,并没有给她留出多少后退的路,于是一脚踏空便落进了荷花池中,水花四溅。   “救,救命!”青荷吓得在荷花池里扑腾,口中也进了好多水。   林承恩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池中拼命挣扎的青荷,像是被什么事惊醒一般,捂起双耳大叫着,飞快地逃开了。   青荷的世界彻底的只剩下了她自己。虽然她很努力地扑腾着大喊救命,可是水却大口大口地从口鼻中灌入,她渐渐放弃了挣扎。她能感觉到自己开始缓缓向池底沉去,口中吐出的水泡一串串的向上浮去。   此刻。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尾红鲤,在水中缓缓地游动。那些曾经的艰难困苦,生离死别,忧愁烦恼,渐渐从她身体里脱离,沉去了水底。她的身体轻得像是一颗气泡,渐渐像水面浮去。   恍惚中,她看见了来自青城山的白衣少年,笑容如春风一般和煦,手指如日光一般温暖。他笑着朝她伸出了手:“青荷乖,来,抓住我的手……”她使劲的点点头,拼命地朝他伸出了手去……   青荷再次醒来时,已是躺在了望水轩自己温暖的床塌之上。烛影晃动。她轻轻颤了颤眼皮,动了动手指,便听见有人在旁欢呼一般叫道:“醒了醒了……”   当她真正适应了光亮,睁开眼时,便见外婆红着眼睛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终于醒了。青荷丫头哎,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让我们这些老的怎么活啊……”   青荷后来才知道,她在那一场溺水之后,因为受了惊吓,发了热,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林老夫人因为担心外孙女,好几天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直守在她的床榻边,陪着她,等着她醒来。如今,已是连哭的声音都是哑的了。   病中的日子很苦,因为要吃很多难吃的补药。每次青荷都要皱着眉头捏着鼻子一鼓作气灌将下去,简直像打了一场大仗一般。不过也总好过最开始时春晴一勺勺喂她吃了,那才是真正的磨难。   而那个害得她受惊吓落水的二表哥,虽然及时的跑去喊了人来救她,也还是遭到了舅父的一顿好打。等到第二年春天,他便被他的干爹黄将军收去帐中教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年幼时的铺垫长吗?然而童年的经历对青荷的性格养成真的是有很大影响的,对后续的故事也会有影响,所以大家再耐心等待会会,感情戏真的真的很快要来了~   ☆、大表哥   在溺水事件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青荷呆在望水轩的时间变少了。更多的时间,要去林夫人那里,由林夫人照看着教认字并学习女红。   青荷最初为此非常头疼,因为去担心去舅妈那儿会遇到那个可怕的二表哥。这让她觉得打心底里感到纠结。虽然偶尔真遇上了,他也并不靠近她,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带着一种哀伤的欲言又止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舅父那次打得他实在太厉害了些吧!养了那么久的伤,还被禁足。青荷心中想道。这又让青荷莫名地生出了些愧疚之感。   不过,总比过去那样遭难强吧!如今不用再遭那“混世魔王”的难,青荷便也乐于前去林夫人那里学习了。   她的基础很好,本就是聪明孩子,再加上当年她娘亲已带着她熟读了《诗经》,字基本已经认全,因此如今学起新书来也是格外的快。   林夫人惊叹于青荷的聪颖,不禁回想起当年待字闺中时与青荷的娘亲林月兰一同读书的情景。那会子她俩姐妹相称,她比月兰大几岁,两人一个沉稳,一个活泼;一个善长弹筝,一个精于抚琴;一个通于绘画,一个工于书法。两人相辅相成,感情特别的好。林月兰当年还总淘气地说:“可惜月兰是女儿身,若是男儿,定要向伯父讨了姐姐作媳妇才好!”   只是可怜那月兰妹妹,当年以女儿之身得先皇垂爱被选进国子监,原以为是祖上庇佑,将来定是要选为太子妃继而高登凤位的,却不料最后却会因为与异国质子私逃酿下祸水,吃尽苦头,早早离世。   一想到青荷悲惨的娘亲,再想到早早失去娘亲的青荷,心中越发是对这个苦命的孩子又恋又爱起来。她暗暗下了决心要将这个孩子视作己出,请京城最好的老师来教导她,好好的将她抚养长大。   日子过得飞快,青荷不仅长高了许多,才艺也进步了不少。   近日里夫子搬来了各种字帖,让青荷照着临。青荷原本就是能静下心来学东西的人,因此对临字这回事儿很是享受。林夫人望着青荷安安静静临字帖的乖巧样子,很是欢喜。   她虽有两个儿子,然而长子承志因为太优秀,常年在国子监中读书,并不常回家来;次子承恩却是因为太不争气,成日里惹是生非,被送去军营接受磨炼,也常年不在家中,身边只得青荷一个孩子,偏这孩子又生性乖巧,因此越发疼爱,恨不得日日带在身边,时时都能看得见。   那日夫子歇假,青荷在林夫人院子的书房里临着颜鲁公的《麻姑仙坛记》,忽闻身后传来一声赞美之声,便好奇回头去看。身后站着的却是个十六七岁身着素色衣衫的少年郎。那少年生着眉清目秀,气质非凡,望之犹如春风扑面。   “你就是青荷妹妹吧?都长这么大了!”那少年温和地笑着,伸手拿起青荷正临着字的那张纸来细看,“临得真是不错呢!想不到妹妹小小年纪,却能有如此造诣,将来定是不凡。”少年摸了摸青荷的头表示赞许。青荷却羞得脸红得发烫了起来。   “志儿回来啦?志儿在哪里?”门外传来林夫人喜悦的声音。   “娘,我在这儿呢!”少年笑着应一声,将手中的纸压回书案上,向门口迎去。   林夫人便顺着声进屋来了,笑道:“志儿,你回来啦!几时到的?去给你祖父祖母请过安了没有?”   少年快去迎上去,一边扶起母亲的手,搀着她坐下,一边恭敬道:“已经去过了,这才刚回来。”   林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笑着拉着少年介绍给青荷认识,“这是你大表哥承志,上次你跌落荷池便是他恰巧路过救的你,那会子你一直迷迷糊糊,许是对他没有印象了。”   大表哥……这便是大表哥啊!早就听说了大表哥承志的聪颖过人,十三岁便考入国子监,名震京城了。她原以为定是什么呆头呆脑遇事痴痴傻傻的模样,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这般如不凡。青荷不禁心中赞叹。   是夜,林府设宴,为林家大少爷的归来接风洗尘。   宴席之上,林太师很是高兴,整个晚上都对着被安排坐在自己身边的承志嘘长问短,乐得合不拢嘴。   青荷默默地望着外公的高兴样子,心中的积郁愈发重了起来。外公还是整个晚上都没有看自己一眼。有时候甚至眼见着外公的目光要瞟到自己身上了,却又在到来之前很快地跳了过去。   难道外公就这么讨厌自己吗!青荷不禁心中委屈。   娘亲在的时候曾经很多次对她说起,外公是个很慈祥的长辈。青荷曾经扬起长脖子期待着外公的疼爱,可如今眼见着外公如此讨厌自己,心中不禁起了巨大的落差,心中的期待都渐渐转成沮丧。   这距离就像是乘着船一直充满期待地在广阔的大河上前行,本以为会迎接到充满着光辉的未来,却不料前方却是千丈断崖,毫无选择地就顺着瀑布直落潭底,黑得让人心生恐惧。因着那种沮丧,青荷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显得有些恍惚,只数着碗中的米粒。连外婆舅母她们给她夹菜对她说着不知道什么话,她也只是笑着敷衍过去。   宴席进行到一般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林老太爷就临时起身独自离席了。青荷望着外公离去的身影,忽然心念一动,找了个借口也跟了出去。   她看到外公背着手独自沿着小路在荷池边行走,心里觉得好生奇怪,于是便一路悄悄跟了过去。   林老太爷穿过蜿蜒曲折的长廊,最后竟是到了望水轩。他进了水榭,最后来到了放置那把因为青荷王冬而害得陈妈受罚的白玉琴前。   外公素来不是很讨厌那把琴吗,还下令全府上下不得抚琴,如今他这又是为何?青荷心中满是疑惑。   林老太爷在那琴前站定,像是犹豫不决般,纠结了许久,还不放心地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伸手轻轻揭下了盖在琴上面的盖子。   那白玉质地的琴身,在黑夜里,衬着反射月光的粼粼水波纹,发出了荧荧的光彩。   林老太爷颤抖的手轻轻抚过琴弦,轻柔得像是害怕手重了会把那琴弄疼了一般。   青荷望着林老太爷的样子,大为不解:明明是他勒令全家人谁也不准来碰这琴的,可如今为何自己又趁着大家为大表哥接风洗尘的空档悄悄来这里看琴呢?   “真是奇怪啊!”青荷动了动身子,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道,却不想小心踢到了地上的石子。   “谁!”林老太爷警觉地收回了抚摸琴弦的手,向青荷的方向厉声喝道。   听见外公的喝声,青荷大大的吓了一跳。她下意识里想赶紧逃跑,却又像是得了什么鼓励一般鼓起勇气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小声道:“是我……”   有些犹豫地缓步向前。她心中猜道:外公……这是要罚她吗?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伺候的人呢!谁让你一个人乱跑的!”林老太爷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怒火,一见到青荷就大声吼了起来。   青荷见此情景,早没了当时的勇气,直吓得扁扁嘴继而大哭了起来。她心中满是委屈,人人都夸她聪明伶俐,唯有这位亲外公却是视他如不小心黏在鞋底的牛粪一般厌弃。她越想越激动,长久以来心中的积聚的委屈终是喷薄而出:“为什么你那么讨厌我,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是不是娘亲把我生的很丑?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对我啊……”   林老太爷望着青荷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顿时生出不忍。他默默地向着青荷招了招手,示意她再走得近些。   水榭的彩灯映衬下,林老太爷第一次鼓起勇气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小还在哽咽中的姑娘:她有着让他觉得似曾相识的眉眼,被泪水弄湿的长睫毛粘连着遮挡住不敢看他的大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尖尖的下巴托起泪痕未干的小脸。   回避了这么久,他终于对那种曾经失落心中的珍宝的疼痛渐渐接受了下来。   那是他的月兰丫头啊!他心尖上的珍宝。曾经有那么一回,月兰丫头犯错挨了罚,撅着嘴一副委屈的样子,泪水在瞬间就盈满了她又黑又大的眼睛。她扁着嘴大哭,叫嚷着 “爹爹坏,爹爹坏”的时候,也就是眼前这副模样啊!   然而无论他多么抗拒,他无数次在梦中复又遇见的那个倔强的女儿,却是再也回不来了。他也曾想过,如果当初没有在最后时刻纵容女儿逃走,女儿现在会是还会好好地待在自己的身边陪着自己尽享天伦?懊悔、纠结、思念……许许多多的复杂情绪缠绕在一起,让他无法挣脱,女儿的早逝成为了他心头的一根刺,疼痛,却又抗拒□□会看见的鲜血。   望着眼前这个与女儿如此神似的小人儿,那是女儿给他送来的礼物啊,那是他失落的珍宝!   他的心开始变得柔软,抗拒的冰层渐渐融化。   像是在下定决心之后,他终于犹豫着开口问青荷:“你……能叫我一声……‘外公’吗?”   青荷点点头,怯怯地叫了一声“外公……”。   林老太爷脸上的僵硬开始变软,激动地抖着嘴唇,颤声道:“可以……再叫一声吗?”   “外公!”青荷大哭着扑进了林老太爷的怀里。   林老太爷像是还不习惯似的感受着怀中这个,由自己心中的的宝贝所创造的新的生命,终于老泪纵横着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   一直以来,因为自己的胆怯,让这个小小的人儿承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青荷……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写青荷和外公那段我简直是把自己都快写哭了,好想念我的外公啊,可是我已经只能看照片了……   ☆、林家有女初长成   自从那日祖孙二人释怀之后,青荷与外公的亲密程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平日里总是对青荷避而不见的林老太爷,如今口上心里也时时把这个小外孙女记挂着,时刻不忘。   而青荷也由原本那个小心谨慎沉默寡言的心性,变得渐渐活泼了起来。甚至还会对着长辈们撒娇,把所有人都哄得十分开心。   众人对此都惊奇不已,私底下常常议论道:“青荷小姐可是越来越活泼了呀,如今不仅是在模样上与当年的月兰小姐神似,连性子也是越发相像起来了呢!”   有时候这样议论的声音也会通过丫鬟们的口口相传最后传进青荷的耳中,对此她只是淡淡一笑:“我本就是我娘亲的女儿,变得活泼像她难道不好嘛?”   对于青荷而言,让她觉得幸福的,除了外公真正回到她身边之外,还有她的大表哥,林承志。   这个时不时把青荷逗得哈哈大笑的大哥哥,自从回府居住后,一直把青荷视如珍宝,变着法儿的想要给她惊喜。天天嘴上心里念的都是青荷,见了好东西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东西好,青荷见了一定喜欢”,然后想尽办法弄到手好在交到青荷手中时看到青荷圆嘟嘟的小脸上露出开心一笑。   此外,他更是常常一得空便牵着青荷那胖嘟嘟的小手,带着她去玩各种好玩的吃好吃的,甚至常常溜出府去。平日里府中长辈因着青荷是女孩子,同时也怕青荷会有事,因此一直都让她待在内院,不带她出府的,所以青荷对外面的世界早就是向往已久了。如今有了大表哥的带领,青荷终于又呼吸到了来自太师府高墙外的新鲜空气。   青荷早已在一趟趟的游玩中对那京城的繁华街市,逸事趣闻,京中的各种美食如指掌。大开眼界。他们混迹在京城,感受着来自寻常市井的美好。有时,他们也会小小的闯一些祸,或是被偶然遇见的某一件琐事而感动。   青荷从没有想过,原以为一心只读圣贤书其他什么也不会的大表哥,居然知道那么多圣贤书以外的事情,她不由地更是心生佩服。她捏着大表哥的手指,仰望着他的脸,满心欢喜地想:“能有这样的表哥,我可真是太幸福啦!”   之后的某天,承志突然很神秘地牵着青荷的小手,在林府中七拐八拐地绕了很久,最后绕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院中,那是青荷从未去过的地方。   小院内密密地种着许多瘦竹,其间立着一幢约莫二层的小楼。说是二层,却比普通的二层要高得多。这层数也仅仅是青荷从墙面上嵌遮着的花窗来判断的。   承志示意青荷别出声,继而带着青荷绕向楼后,轻轻打开一扇插销松脱的小窗,托起青荷从那小窗翻了进去。   小楼中,高高地立着许多架子,上面放的全是书,手抄的雕版的竹简的各种。那些架子一排一排的,围绕成一个大圈向外扩散。正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一张长长花梨大案,一把太师椅并几张凳。案上摆着各种文房四宝。   这里的书好多啊!青荷望着那一架架立的高高的书架,心中赞叹不已。   “这里就是我们林家的藏书楼了。” 承志牵着她的手,绕过那些书架,转上了楼梯,边走边小声道:“原本平日里这里是不许人随便进来的,所以我们可千万不能被人给发现了,免得祖父问起来麻烦。   青荷赶紧点了点头。   拾级而上,那里又是另一片天地。天文、地理、药理、乐谱、金石、书画卷轴、人物志传甚至手札等无法计数。   林家世代为官,早已成为京城大家,加上历代的林老爷都酷爱读书与收藏,因此藏书楼中书籍种类颇丰。   青荷很喜欢那里。安安静静地坐在楼上,翻阅各种稀奇古怪的书籍,十分有趣。   况且对她来说无所不知的大表哥就在旁边,她要是有不懂的也有地方问。   在那里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充实又有趣的。于是他们常常就这么呆在里面,一晃就是一整天。那可真是幸福的时光啊!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小孩子的年纪也就顺着那根时间的竹竿一点一点的往上爬。   某天下午,青荷照例睡完午觉起来,打算临一临字帖,却有丫鬟前来传话,说老太太那边有请。于是青荷便由春晴帮衬着换了身衣服收拾妥当,前往外婆处去。待到到时,才发现外婆舅母都在,大家的脸上都带着让青荷有些捉摸不透的笑容。   林老夫人冲青荷招一招手,把青荷拉到她身边,慈爱地捧起青荷的手对林夫人道:“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你瞧瞧一眨眼的功夫,我们的青荷丫头都这么大了!”   舅母也望着青荷,欣慰道:“可不是,如今可真真是大姑娘啦!”   青荷不解地歪着头望了望外婆,又望了望舅母。舅母含笑道:“方才宫里派人来传了话,下月初六,皇后娘娘要在宫中设宴,邀请朝廷大臣中的小姐们,凡是年满十四岁尚未婚配的女孩子们都要去参加。”   “年满十四岁……”青荷疑惑地望了望外婆和舅母,恍然大悟道:“所以,我也要去吗?”   外婆和舅妈看着她,哈哈笑着点头说是。   青荷忍不住开心地跳了起来。要去宫里参加皇后娘娘办的宴会呢!她觉得这简直是从来都不敢想的事情嘛!然而,居然真的就这么发生了。她忍不住跑过去伏在外婆和舅母的膝边,撒娇着问:“皇后娘娘的宴会好玩儿吗?是不是很热闹,一定特别有趣的吧?”   “瞧你高兴的,”林老夫人哈哈笑着轻戳了一下青荷脑袋,对林夫人道:“这么一看,这还就还是个孩子啊,就知道玩儿!”   林夫人笑着对青荷解释道,“这皇后娘娘的宴会呀,每三年办一次,前面的几次里,皇后娘娘都会从各位千金中,选出可心的来,凑出了好几对好姻缘。到了今年,宫中的太子殿下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我们估摸着呀,皇后娘娘除了打算照例凑出几对好姻缘之外,恐怕还打算在诸家的千金中,给太子殿下选一位太子妃呐!”   “指婚?”青荷呆了一呆。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呀,”林老夫人望着青荷,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们的青荷丫头,如今也是要到成亲的年纪了呀!”   “可是……”可是我怎么能接受指婚呢,我是早就已经和那个青城山的大哥哥约定了长大要嫁给他的呀……青荷的心纠结起来。   可要是不去,皇后娘娘一定会不高兴的,到时候说不定会惹得家族颜面无光。那也绝不是她想看到的。在回望水轩的路上,她沮丧地想。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主意。   赴宴前的准备,紧张而又忙碌。为了隆重行事,青荷赴宴的衣服饰品都按照青荷的心意进行了重新订做。她每天都认真配合着外婆和舅母给她的各种安排,然而私心里,也就只是打算应付一下长辈,另外绝不能有辱门楣。   所以虽然决定赴宴,可是对于外婆和舅母所教她的那些,如何讨皇后娘娘欢心,好一举赢得太子妃之位的事情,青荷就是实在无法上心了。   因此,她平日里除了应付完照旧是读自己的书,最常做的事还是与表哥一道出府去游玩。   只是如今青荷已长成大姑娘,不能再如过去一般随便出门。因此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每次出府前都会换上男装,然后和表哥一起折扇轻摇。   于是这京城中又多了一位翩翩的佳公子。   赴宴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那天,青荷换上了新做的衣裳,认真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在外婆和舅母的叮咛声中便乘轿出发了。   青荷当日的新衣,虽然用料名贵手工奇巧,但颜色却十分素雅。加上粉黛薄施,自有优雅大方却隐于俗世的气度。林老太太原是希望青荷能穿得更显华丽一些,然而青荷却劝她说“是夜群芳云集,定是争奇斗艳,我此番不随大流,反而倒是显眼出挑了。”林老太太对此十分信服,连连夸自己的青荷丫头有想法。   然而青荷哪里是这个打算呢!她心中直想着“枪打出头鸟”,既然自己无意接受指婚,那何苦要在宴会上衣着行为出挑惹人瞩目呢。   宴会在延福宫举行。京城名家的名媛千金们纷纷盛装出席,打算在宴会中各展才艺。   而在众多名媛千金之中,杨丞相家的千金心慧当属佼佼者:她不仅生得五官精致面容姣好,更是弹得一手好琴。加上父亲是当朝丞相,本就系出名门,因此更是身份尊贵。   她在宴会上为皇后娘娘献上琴曲一首,琴声浩淼空灵,荡气回肠。青荷心知,如此琴曲绝非一般气度之人可以办到,因此心中不禁暗暗叫好。   是夜的宴会上,除了抚琴的杨心慧表现出色外,还有一位姣姣者也成了当晚的焦点,那便是国舅府的千金程飞燕。这位尊贵的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儿人如其名,她在和着琴声而舞时,舞姿曼妙轻盈得真就像似要从掌中飞起的飞燕一般。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作者有话要说:  小青荷终于长大了……┭┮﹏┭┮ 悄悄剧透下,下章有重要角色要出现了……   ☆、萤湖灯会   众千金相继展示了才艺,皇后觉得非常满意,笑着不住地点头,不过看起来她最满意的还是杨家千金心慧和程家千金飞燕的表演,证明之一便是只有她们俩看赏了皇后娘娘御用的点心。   之后,皇后还特意问起了林太师府的千金,她说林千金的娘亲与她当年的故友,可惜当年一别已无缘再见。如今林千金已长大成人,她很想能见一见这位故友之女。青荷赶忙出列叩拜行礼。   皇后高兴地招招手,唤青荷到跟前细看。只见眼前站着的姑娘瘦削身材,一袭素色衣衫,粉黛薄施,远不同于在场的其他姑娘的华丽,隐隐的带着一种孤芳自赏的骄傲。她面庞精致且小巧,一双乌黑的大眼闪烁着熠熠的神采。果然是林家养出来的女儿啊!她不禁暗暗赞叹。   继而她便问问起了青荷可有什么拿手的才艺可以在诸多在场的姐妹面前展示一番。青荷淡淡地行了个礼,道:“青荷年纪尚小,暂时无甚才艺。让娘娘见笑了。”   皇后也不强求,点点头,轻挥了挥衣袖便让她轻易过了关。   宴毕,皇后身边的马公公上前道:“诸位千金,今日皇后娘娘为各位在萤湖边准备了盛大的灯会,这是娘娘送给各位千金的惊喜。”   于是各位千金便纷纷起身谢恩。   皇后笑着点头,道:“本宫心知,有本宫在场,你们玩儿不尽兴,因此这灯会,本宫就不去看了。如此一来大家也不必拘束了,且随着宫人们高高兴兴玩儿去吧!”继而,便在众人的恭送声中离去了。   众千金顿时开心地互相自我介绍,三三两两结伴,往萤湖看灯去了。   青荷有幸与杨相爷千金心慧同行。方才听琴时她便对这位琴艺高超的才女颇为欣赏,如今得以把臂同游,她简直兴奋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对心慧抚琴时所流露出来的气度好奇不已:这样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究竟拥有着怎样的心境呢?   二人一路上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一点也不像初次见面的样子,倒更像是相识多年的故友。   萤湖边赏的倒是什么灯呢?青荷她们到了才知道,原来皇后娘娘早已命人在湖岸边点上了各式的彩灯,还有用彩纸糊成的各种湖上也飘悬了各色彩纸制作,绘制了各种图案的孔明灯,置身其中,五彩斑斓,光怪陆离,十分奇妙。   更有趣的是:皇后娘娘甚至还命人在现场安排了灯匠们,他们可以根据大家的要求,临时做灯。他们手艺超群,几下子竹篾翻飞白纸一闪,一个精致的小灯笼就完成了。众人纷纷开心地去求制作。   一时间,那灯会现场更是越发的辉煌。那些高高低低的灯火,撒在萤湖水粼粼波光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一时间璀璨异常,煞是好看!   那边厢心慧已被几个想与她交好的千金给团团围住这边厢青荷却是被生生挤出了人群。   不过这丝毫都不妨碍青荷玩灯的兴致,她甚至还想出了用灯连着灯,做成长串的“灯笼风筝”。待工匠完成之后她便独自找了条人少的小径,一路跑跳放飞,玩儿得十分开心。   放灯人是自己自娱自乐着,却冷不丁撞上了对面而来的路人。于是乎青荷就这样横冲直撞地落进了路人的怀中。青荷吓得慌忙抬头,那是个似乎和承志表哥一般大的男子,却生得面庞冷峻棱角分明,仿佛从骨子里透出不容侵犯的高傲。   不过此时,那人像是被青荷的“投怀送抱”吓了一跳,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望着怀中的少女。青荷有些尴尬地赶紧从少年怀中挣脱出来。   只是这一撞可不得了,青荷的“灯笼风筝”落了地,烧起来燃成了一团,一时火光熊熊。青荷“哎呀”了一声便着急想要去扑火,被那男子急急拉住。最后眼见着那些个灯笼渐渐燃尽,亮光湮灭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   青荷有些懊恼的望着手中还牵着的那半截烧断的线头,不自觉地嘟起了嘴,一时心中只剩下了沮丧。   那人原本似是心中有事正在不痛快,突然就被这冷僻小路上突然迎面而来的行人撞了满怀,心中便多了几分惊,如今再见到这少女嘟着嘴一脸懊恼的可爱模样,一时脸上都不知该作何表情才好了。终于,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青荷讶异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她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好像从冰山上走下来的人,居然是会笑的。而且……别说,笑得还挺好看的。   “你是今日来延福宫赴宴的官家千金?”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冷淡又带着点沙哑,像是有魔力一般钻进青荷的耳朵里,让她迷蒙得脑中再也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她抬头望着那张冷峻又好看的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男子望着青荷傻傻的样子,又是一笑。像是突然起了孩子心性的,他向前倾去拉起了青荷的手,说了句:“跟我来!”,便牵着青荷一路小跑而去。   两人在黑暗的小道上穿行。青荷看不清路上都经历了哪些风景,此刻她就只是呆呆地跟着跟着手指的牵引,一直向前跑去。   最后,两人终于在一座湖边小山的山坡上停了下来。两人跑得气喘吁吁,便都扶着身后的那棵高大的歪脖子树大口喘气,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两人均是看着对方倏的笑出了声。   “你会爬树吗?”男子问青荷。   “爬树?小时候会的,不过很多年没爬了。”说起爬树这当子事儿,青荷就不得不回想起了当年在溪口村的日子。那时候自己因为总是被二毛他们“追捕”,所以学会了爬到不懂抬头的二毛等人不会发现的大树的高枝上看书以求清静。不过自从五岁时回了林府做少小姐,这爬树的事儿就是再也没有机会尝试了的。   “如此,那便爬上去!”男子鼓励她。   青荷想都不想地点点头,开始复习起了很多年没使用的“基本功”——爬树了。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穿的新袍子过于厚重,还是多年没复习所以手脚生疏了,青荷爬了很久才渐渐有些爬高,中途有两次还脚一滑差点摔了下来,索性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爬上了枝干。   那男子却是轻轻运了运轻功,直接熟练地就上了树,坐在了青荷身边。   青荷惊讶地望着身边身手敏捷的男子,佩服之情溢于言表。   男子对此并不在意,待坐好姿势,便向山下的远处一指,口中说道:“快看!”   青荷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朝远处望去,那竟是萤湖边星星点点的灯火!这里居然能看到灯会全景!那些耀眼的灯光,忽明忽暗,放眼望去像是洒落在人间的星星。   “好美啊!”青荷不禁感叹,她转头对男子一笑,道,“谢谢你带我来看灯!”   男子点点头,望着青荷的笑靥,突然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哦,小女子林青荷,给公子请安,公子万福!”青荷淘气地摆出了个请安的姿势,却差点坐不稳摔下树去,索性摇晃中被男子拉住,才有端坐回去。略带狼狈的模样却是却是惹得男子哈哈大笑。   青荷有些窘迫地红了脸,快速的抬头指着远处道:“快看呐,那灯真好看!”   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想了一想,忽然开口道:“姑娘姓林,可是出自林太师的林家?”   青荷点头道:“正是。”   “原来如此!”男子点了点头,“真正是名门之后。”   “不敢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我叫……”男子想了一想,说道,“我叫程懿之。是……是……”   “我知道啦!能这么晚在延福宫附近行动的,你一定是……延福宫的侍卫!我说的对吧?”青荷一脸自信道。   男子愣愣的望着看起来神情像是了洞晓天机一般的青荷,点了点头:“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原来是程军爷!”青荷学着侍卫们行礼的样子将左手扶住握拳的右手,在胸前拱上一拱,粗声粗气道:“有礼!”那调皮的神情终是逗得原本不苟言笑的程懿之哈哈的笑出了声来。   “如不嫌弃,姑娘还是叫我程大哥吧!”   “如此,程大哥,有礼!”   望着眼前这个稍一熟络便露出淘气本性的小姑娘,程懿之只有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他已经完全拿这小姑娘没办法了。   两人并肩坐在树上,望着不远处的湖光灯色,浸沐在这漆黑夜色中。   正在此时,天空竟飘飘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   “下雪了!”青荷快乐地叫嚷起来。年幼时一直居住在南方,甚少能看到下雪的青荷,一直对雪有着深深的情愫。   虽然后来来了京城,年年都能看到几场雪,但是对于青荷而言,那每一场雪都是上天出其不意送给她的惊喜。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青荷开心地伸手,想要接住几片飘洒的雪花留在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人物闪亮登场了~~~~撒花~~~~   ☆、未若柳絮因风起   “晋时的大将军谢玄曾经有次在雪天召来家族中年幼的孩子们,让他们咏雪。有个大孩子摇头晃脑地说:‘天空撒盐差可拟’,众人都说好,谢玄也称赞他有文采,正在这时,有个小小的姑娘脱口而出:‘未若柳絮因风起’。众人顿时震惊。这个小姑娘由咏雪而闻名,便是人称“咏絮女”的谢道蕴了……”青荷娓娓说完这个故事,继而笑着望向雪中,高兴地自顾自接雪玩儿。   程懿之转头望着青荷的脸出神。他在宫中见过无数女子,也拥有过许多女子,她们或追求荣华,或追求富贵,她们身上有着太多的欲望,总是使尽解数希望能从他身上获得更多,还常常惹他心烦。他却从来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女子如青荷一般从容恬淡,虽然有着渊博的学识,却依然可以仅仅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就能如此开心满足。   这究竟是个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他望着青荷的侧脸,露出了神往的笑容:若是能将她留在身边,想必每天仅是看着她简单快乐的样子,都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不知何时,湖边的星星点点已经开始渐渐湮灭。青荷倏的从玩雪的兴奋中醒来:坏了,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时辰了,陈妈一定在延福宫的大殿外等得心焦了。她想也不想便要往树下爬。却因为冬日的衣着累赘直接往树下摔去。下坠中她早吓得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   程懿之眼疾手快,赶紧在青荷落地前一个飞身迎了上前,将青荷捞进了怀中。最后先青荷一步倒在了雪地里,给青荷当了“肉垫”。   此时地上已厚厚积了一层,加上程懿之平日里素有习武,身体结实,因此护着青荷落地时两人倒在雪地里也并无摔伤,只是头上身上都沾了不少雪粒子,白绒绒的把头发眉毛都粘成了白色。两人索性躺倒在雪地里,望着对方滑稽的狼狈样,哈哈大笑。   青荷躺在雪地里望向天空:漆黑的天空中不断有莹白坠落,落在她的脸颊上、睫毛上、嘴唇上。这是多么美的一场雪啊!青荷忽然想道:这场美丽的雪,是娘亲在天上传达给她的思念吗?   自从青荷从延福宫的宴会回府后,便狠狠地大病了一场。大约是因为在她雪地里躺久了,身体受了地下的潮气,因此受了寒。那几日外婆和舅妈日日都来探望,舅妈还亲手熬了红糖姜茶给她驱寒。   陈妈在青荷的床榻下放了火钵,暖暖的热气升腾起来,希望能给青荷驱驱寒气。春晴则是坐在青荷的床榻边,一边给青荷剥壳喂她吃刚命人从街市上买回来的糖炒栗子,一边聊着这几日府里府外发生的事儿。   正如外婆和舅母猜测的那样,那里皇后娘娘在延福宫的宴会后,果真为好几家的王孙千金牵了红线,由皇上给指了婚。其中就有杨相千金心慧的名字,而皇上为她指定的夫婿,便是已官拜国子监博士的青荷的大表哥,林承志。而在宴会上表现同样出彩的国舅家千金程飞燕的名字,则并未出现在这次圣上的指婚名单中。   “如今看来,这位程小姐才是皇后娘娘心中未来太子妃的人选啊!”青荷前后推算了一番,恍然大悟道。   大表哥承志的婚礼,将会在一年后的春天进行。为此林府上下皆是喜气洋洋。毕竟这是蒙了皇上皇后的圣恩,同时,那杨相千金早已贤名远播,与林家又是门当户对,林太师和林尚书对此都十分满意。   却不料林承志并不愿意承了这个情,竟闹着希望让皇上收回成命,甚至为此在林府堂前与林尚书顶撞起来,林尚书震怒。甚至出言要将忤逆之子赶出林家。一时间林府里弥漫着的皆是剑拔弩张的气息。   那会子林承志每天都会照例来看青荷。青荷也并不提那谣传之事,只是偶尔会在说话间观察大表哥的神色,他的神情一直淡淡的,照旧的会和她聊天,谈些诗词歌赋,或是坊间有趣的事,说到趣处,便与青荷一同放声大笑。丝毫也没瞧出任何不喜之色。   这之后的某一日,林承志来看的时候,给她带来了一大枝怒放的白梅:“外头梅花开了一园子,煞是好看。我想你一定喜欢,于是先给你折了些来看着。等过几日你病好了,我再带你去园中看。”   青荷这几日一直在屋子里躺着不能出门,今日平日里叽叽喳喳的春晴又不再,她早觉得闷了。如今看见这一枝白梅,顿时眼前一亮,欢喜得不知该怎么才好,直叫“陈妈,快去找个梅瓶插起来!”   陈妈也在旁边直夸那梅花开得好。听见青荷叫她找梅瓶,便在屋里转着不知该拿哪一个花瓶来插才好。忽然她想起了过去藏得好好的那个哥窑百圾碎的梅瓶,连忙跑去找了出来,笑着道:“当年月兰小姐还在的时候,每到梅花开的季节,总爱折些梅花来插在这梅瓶里。她最喜欢这一个瓶子了,都只在梅花开时才拿出来用,平日里过了季节定是立刻小心收起来的,生怕不小心碰坏了。如今这么些年一直藏着不用,竟忘了。”   说着,便将梅枝插、进梅瓶,摆在青荷看得见的地方。冬日里冷冷清清的,这梅枝一摆,立刻便添了几分生气。   林老夫人那边有人来传,让陈妈过去一趟,于是屋中便只剩下了承志和青荷坐着闲聊。原本也就是寻常话题,却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承志与杨家小姐的婚事。   青荷笑着承志道:“要我说,大表哥你可是真真儿的没眼光,那杨家小姐谪仙似的人儿,别人求都求不得,你居然不要。”   林承志深深地望着青荷,道:“你真的这么想?”倏的,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捉住了青荷的手,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问道:“如果我说,我想娶的是你,你愿意和我一起求皇上收回指婚成命吗?”   青荷被承志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就立刻缩回了手。抬起头故作轻松地玩笑道:“我可不敢抢了杨相千金的未婚夫!我自幼无父无母寄居母亲娘家,是个孤独的可怜人,可是半点也不敢和杨相千金争什么的。你这要是让舅父舅母知道了还不折煞了我。总之,你娶谁都好,可千万别扯上我。”   林承志怔怔地望着空了的双手,失望地慢慢缩了回去。两人都不再说话,一时屋中寂静无声。   两人就这样干坐了一阵子。恰巧陈妈端着碟糕点走了进来,说是宫里送来给林老夫人的,林老夫人可怜青荷正在病中,特意拿过来给青荷尝个鲜的。   陈妈正絮絮地说着,林承志腾地站了起来,低声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便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了。   陈妈还在纳闷方才自己出门前两人还有说有笑的,怎么一回来大少爷就面色铁青急着要走了。正打算问青荷,却见青荷的脸上也不太好看,便断了想要问一问的打算,找了个借口避出了门去。   待陈妈出去后,青荷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了用丝绢包好的那半块玉佩,望着它坚定地道:“我承诺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   春天来的时候,沉睡了一冬的万物都在鸟儿的欢唱声中苏醒了过来。里到处都是新翠的颜色,京城一片欣欣向荣。   然而此时,边关却传来了急号,漠上的夏人摔五万铁骑来犯。黄将军受命领兵即将前往增援,而林家的二公子承恩也作为偏将军随军出征去了。由于战情紧急,他们甚至没来得及与家人拜别,就踏上了征程。   林家的男人们郑重地在祠堂中为远征的承恩和其他所有的将士们祈祷,愿他们都能平安归来,愿他们能挽回边疆局势,捍卫我山河家国!   承志如今极少回府了,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国子监中。只是偶尔会托人送来杏花楼中青荷最爱的点心,或是文房四宝、书籍之类。青荷也只托来人回话道是“收到了”,却也无他言。此次承志回府,也没有与青荷有过多交流,两人只是平淡如水的点一点头,便不再看对方了。   陈妈和春晴都觉得青荷与大少爷之间有些不寻常,却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了,也不好开口多问,只能把疑问藏在心里。   自从与大表哥的往来渐少,青荷每天的日子就显得越来越长了起来。闲得发闷时,她便带上春晴扮了男装去京城的街市上闲逛。   这日外出时正巧路过杏花楼,便又回想起了过去和承志出来玩时的情景。那时候他们每次出门,总爱在杏花楼里坐上一会,尝尝那里的特色美食。近来与承志来往少了,也很久没去坐坐了。想起来,真有点怀念过去快乐的日子。   刚巧此刻已是晌午,她二人腹中已空,便决定进去坐上一会,吃点东西。待二人上了楼,便拣了靠着窗边临街的位置点了几个小菜坐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研究研究文案代码,研究研究…… 顺说,林承恩和那个来侵略的夏国按照这个系列的架构计划未来也会有不得不说的故事。不过不是这一篇。以后,以后写给你们看~   ☆、结义   才不多会没来,杏花楼生意可是越发的好了,简直可说是客似云来。   青荷正纳闷着最近这杏花楼怎么了,就听一个声音叫着“来了来了”,满屋坐着的食家们便齐齐投过了目光去。   青荷顺着众人方向望去,竟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瓜子脸蛋下巴尖尖,乌黑的大眼眉峰如黛,手中抱着一柄琵琶。由班主老爹领着到正中一把椅子上坐定,手势起而众人静,继而琵琶声缓缓而起。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那姑娘和琵琶声而唱,声音圆润,有若珠落玉盘。众人听得有些呆了,竟不记得要鼓掌叫好。   一曲毕,众人已是如痴如醉无法自拔。待班主老爹托了个盘子四处讨赏时,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却立即作了鸟兽散,各自归位饮酒吃食仿佛刚才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   班主四处讨赏碰壁,当转到青荷面前时,盘中也只是少量银两。青荷便示意春晴放了一锭银子在班主盘中。班主惊喜地望着青荷和春晴,深深的鞠了个躬表示感谢,之后便转去别处了。   “放开我!”   顺声音望去,却见不知是哪家的纨绔子弟,竟趁着酒劲调戏那卖艺姑娘。老迈的班主见状颤颤巍巍地上前,面带讨好地想劝那醉汉住手,谁料竟被一拳打倒在地。不但盘子打翻了,连那些好不容易才讨来的赏钱也尽数落在地上,铜钱滴溜溜地滚了一地。   班主蹒跚起身想要去捡,竟被醉汉重重地踩住手掌,疼得叫出了声。众人眼见卖艺的父女二人受欺侮,皆是缩着脖子埋头在饭桌上,谁也不敢去劝。   “岂有此理!”青荷忍不住拍案而起。正准备上前与那醉汉理论,竟是有人先她一步走上了前去:“皇天后土,岂容你在此欺侮弱者!”   说话的是个一袭青衫身材清瘦的书生,折扇摇摇,一派翩翩风度。   那醉汉听见有人想妨碍他的好事,赤红着眼睛扭头去看。当他发现那人只是个文弱书生时,不屑地冷哼一声,飞扑上来直想要将那书生打倒。   那书生对此毫无怯意,一个侧身虚让开了一步。醉汉使尽全力冲来,丝毫刹不住脚,便扑了空,“扑通”一声重重摔倒在了地板上。   此时从旁边的桌上呼啦一下站起来两个随从模样的人,他们一边将醉汉扶起,一面对着书生大声呵斥道:“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来坏我们家少爷的好事!”   “什么人?”书生轻笑一笑,“唰“的抖开手中折扇子淡淡地说道,“我不过就是个路见不平出来主持公道的人。”   “多管闲事!快,快给我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不,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出来坏小爷好事的!”醉汉挥一挥手,便又腾腾地冲上来四五个家丁,将书生团团围住,对他动起手来。   那书生倒是神情自若,只见他将“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折扇当作武器,以巧劲一一化解了家丁们的攻击。那些家丁毕竟只是仗着人多势众,实际并没用多少本事,因此不但攻击起来完全进不得他身,甚至倒纷纷被他打倒在地。   醉汉恼羞成怒,抄起了桌边的长条凳便想往书生头上砸。眼见着就要得手,围观众人皆是吓得大吸一口冷气侧过头去不敢直视,生怕会被书生开了瓢的红白汁液溅上一脸。   那书生却是不慌不忙。只见他轻笑一声,举起手中合拢的折扇朝迎面扑来的醉汉身上只一指,那醉汉便高举着条凳定格在那里了。想动弹,却又动弹不得,一时头顶条凳千斤重,心中又为书生的本事所害怕,一时抖着身子,竟是连裤子都尿湿了。   围观众人望着醉汉的滑稽样儿,皆是哈哈大笑。   家丁们人仰马翻地好不容忍着疼站起身来,就见主子被点住了穴道抖成一团的样子,连忙纷纷跪在地下求饶,想请书生放过他们一马。   书生上前拿扇子敲着醉汉的头道:“今天我就饶了你,下次再被我看见你欺辱弱小,定不轻饶!”接着对醉汉又是一指,“滚!”   醉汉见自己能动弹了,立马飞也似的便领着家丁们落荒而逃了。   众人皆赞叹书生的大侠气度。班主领着卖艺姑娘上前叩拜:“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书生笑着把他们扶起来,道:“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青荷忍不住笑着抚掌上前,道:“好一个小事一桩,兄台不止武艺了得,还豪气逼人!在下姓林,单名一个青字,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不敢当,在下冯少卿。”   “原来是冯兄!林青对冯兄你实在钦佩,希望能有机会与冯兄你结交,不知冯兄你是否愿意?”   冯少卿笑道:“如此极好!”,于是便吩咐小二将座位与青荷迁到一处。待落了座,青荷吩咐小二上了上等汾酒,自己替冯少卿倒上,之后举碗先干为敬。   “公子真是好酒量!”冯少卿笑着抚掌赞叹道,旋即也举起手中的碗,一口饮干。   青荷笑着放下碗,擦了擦嘴角的酒痕,打开了话题道:“听兄台口音,不像是本地人?”“确实,在下自蜀地而来。”   “蜀地!”青荷原是闲闲地举着筷子在为冯少卿布菜,一听见蜀地二字顿时心中一颤,手中的筷子都险些落在了桌上,她紧张地盯着冯少卿的脸,抖着声音问:“兄台可是……可是自蜀地的青城山而来?”   冯少卿摇了摇头:“在下自锦城而来。”   青荷有些失望地低下头,旋即满怀期待地抬起头问道:“那冯兄,可还认识青城山上的什么人吗?”   “那青城山乃是高人修习之地,少卿只是一介小小书生,自小身子弱,无非是跟着武馆师傅学了一些强身健体之术,却哪里能认得什么山上之人。”冯少卿摇了摇头,笑道,“莫非贤弟在青城山有什么故友么?”   青荷忍住心中失望,笑着摇了摇头,道:“青荷只是向往着‘青城天下幽’的美誉,想着若有机会沾点儿山上之人仙气,却是美事。”她举起手中茶碗,喝了一口,继而问道,“冯兄此次来京,可是有什么打算呢?”   “少卿此次是打算拜访先父的故友,之后由他引荐着,看能否在朝中讨个小差事。”   “冯兄此时来京城却是最好了!此刻京城春暖花开,景色最是宜人。”   “少卿年幼时,家父为奸人所害,悲愤而死,家母便带着少卿投奔了锦城的亲友,再也没回过京城。家母当年还在时,常常提及京城景致,甚是思念,只可惜,她却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冯少卿说罢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青荷听罢觉得有些愧疚起来了:“抱歉冯兄,害你想起伤心事了。”   冯少卿淡淡地笑了笑,“无妨。”   “其实,我与冯兄属同命相连。家父在我出生前便不知所踪,家母含泪独自养育我,吃尽苦头,到我五岁那年,家母故去了,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了京城的外公外婆……”青荷一想起娘亲,心里又忧伤起来。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还需珍惜眼前,不再为过去事过分伤心。” 冯少卿说着,拿起酒壶为青荷倒酒,道:“今日你我有缘,能在这京城最好的酒楼一同把酒言欢,实在是件幸事,来,你我二人再共饮一碗!”   望着与自己身世相仿的冯少卿,青荷心中觉得分外亲切。她原本思及往事心中伤感,但在冯少卿的劝慰之中,却是渐渐好转。于是她也笑着举起手中的酒碗,笑着说:“干!”   二人萍水相逢,意气相投,如今更得知身世也相仿,于是把酒言欢之间,便越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少顷,青荷忽然灵机一动,笑言:“既然你我二人如此投缘,不如就此结为兄弟,君为兄我为弟,可好?”   冯少卿点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于是两人便吩咐小二办来猪头和烧肉,就地对着窗外苍天行结义之礼,从此“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言谈甚欢,早已忘却时间。直待暮色四合,冯少卿见时辰不早,表示要先行回去拜会父亲故友,两人这才依依惜别,道“后会有期”。   青荷返回林府,一进望水轩便见陈妈在门外来回踱步,一脸着急的样子。她见青荷回来了,就赶紧迎了上来:“小姐你可回来了,老夫人正找你呢!”   青荷问老夫人找她什么事,陈妈只道是不知。于是青荷就换了衣裳往林老夫人院子去了。   到了林老夫人处,青荷看见林夫人也在,于是便一一请了安。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我又来发文了…… 话说,修文真是个力气活儿啊,既要斟酌语句使之尽量通顺,又要整合前后逻辑减少BUG,简直比写的时候还花时间。今天速度超级慢只改了上面这一段。(话说,难道修文也有卡文这回事儿?) 话说今天去图铺里求了封面,现在心情好鸡冻……(捂脸……   ☆、遇见桃花林   林老夫人笑着招手让青荷坐在自己身边,对她说:“今次咱们林家蒙了圣恩,给你大表哥指了杨家的小姐为妻。按理说这新房器什的置办之事,本该是我们这些长辈们该劳心之事,可是你大表哥希望你能来帮帮他做这些。他说与你平日里最是要好,你选的定会是最合他意的。于是我和你舅母商量着,觉得如果你肯接下这个事儿是最好不过的,只是不知……”   “外婆说哪里话,大表哥平日待青荷就如亲妹一般。如今他要成亲,青荷也是打心里替他高兴的。若是能为他帮上忙,我心里也安慰些。”   “我们只是怕这置办新居器什的事儿太繁琐,怕你太辛苦了啊……”林夫人有些歉意地说。   “舅妈这是说哪里话,这置办新居可是沾了表哥的喜气,是天大的好事,青荷高兴还来不及呢!”青荷笑着说。   “那就好了,”林老夫人抚掌与林夫人相视而笑,“青荷,那就辛苦你了……”这一笑,却都仿佛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一般。   自从接了外婆和舅母那边为大表哥的结婚新居布置采买的活,青荷的生活霎时变得忙碌了起来。   林承志的新房位于位于林府西侧新建的别苑,因为是新房,所以居所里的所有器物都需重新采办。青荷每天要做的,不仅是要采办各种物件,同时还要监督新房的布置等等事物。   大表哥当初带她出入林府藏书楼,让她得以饱览群书,赏名家书画,为她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而如今,这些却又都算是回报到了大表哥的身上了:经青荷之手置办的什件在别苑一摆,林府上下只要是见过的皆在心中赞叹,“少小姐果然是品味不凡呐!”   别苑的整体布置终于算是差不多了,可是青荷却总觉得正厅里像是还缺了点什么。她仔细地在正厅里来回转了转,觉得是因为厅中的条几上还缺一个摆件的缘故。于是那天路过一家古董店的时候,便有心走进去瞧一瞧。   正巧掌柜在招呼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青荷便自顾自看了起来。   那边,掌柜的正举着一柄玉璧对着那位公子哥吹得天花乱缀。青荷心觉有趣,便边看着博古架的各式古董什件,边倾听起掌柜的说辞来。   “公子,您瞧,这可是战国时候楚国留下的珍宝啊!这一千多年下来一直是被当作富贵之家的传家之宝收藏的。您瞧瞧这材质,这雕工,这可是难得一遇的珍品呐!多年来小的一直在家中收藏,舍不得拿出来。后来想想就这么放在小的家中,只有小的一人能够欣赏,小的家中的拙妇,大字不识,天天对着,也是辱没了这珍品。这才本着好东西要与世人分享的精神把它拿出来的啊……”掌柜声情并茂地说着,表情浮夸地拿袖子擦着眼角,仿佛能擦出被自己感动的眼泪来。   那贵公子对那玉璧,看了看,问道:“不知掌柜的出价几何?”   掌柜的一看这架势,自知大鱼要咬钩了,心花怒放道:“禀公子,这个可是小的当年费了大半积蓄,千辛万苦才买到的。至少也值……一万两。”掌柜的夸张地伸出了肥硕的食指在贵公子眼前晃了晃。   “一万两这么多!”那贵公子有些惊讶道。   “不多不多!公子您看,这可是楚王宫中留下的白玉璧呢!您瞧瞧这做工,您再瞧瞧这手艺,多好啊!这纹路里还嵌着年头下来留下的痕迹呐!……”掌柜的那吹捧得天花乱坠的架势,让人心中生厌。青荷是再也听不下去了。   “一柄新玉雕琢的玉璧,也敢冒充有年头的上品?还敢卖一万两……胆子也太大了吧!”青荷忍不住道。   掌柜的一见有人要赶他生意,有些生气道,“这位姑娘,东西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这玉璧,可是家传的至宝啊!姑娘既不识货,何必在此言语。”   “你以为拿柄新做的玉璧放在土里埋啊埋,埋个两三年,掸掸尘土就能用纹路里嵌进的黄泥冒充楚国的珍品了?”青荷一把夺过玉璧用丝绢轻轻擦拭那些嵌着泥的纹理,“你看,我轻轻一擦就干净如新了。”   掌柜见自己的辛苦做旧被揭了穿,顿时说不出话来。青荷接着说:“楚国的器件,最讲究流畅的线条、奔腾如流水的美感了。你看看你这件玉璧,线条厚重敦实,明显不是楚玉的风格嘛……你这叫我该说什么好呢?若你不是有心造假,恐怕那就是你被人骗了还不知道吧……”   掌柜被青荷的话语一针见血地点到哑穴,想辩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哈哈哈,”贵公子哈哈大笑着拱了拱手,说,“姑娘学识渊博,在下佩服。如此,敢问姑娘,这玉璧原价当值几何?”   青荷不言,胸有成竹地伸出了五个手指。   在一旁的掌柜的一见,瞪大了眼睛:“五千两?不行不行,那我可亏了大本了!”   “错!是五两!”青荷此刻口中吐出的字可谓字字都掷地有声。   街市上,青荷与贵公子并肩而行。   “刚才幸好青荷姑娘揭穿了那奸商的真面目,不然,我可就真是要被那个奸商骗惨啦!”贵公子拱了拱手,一脸感激道。   “程大哥这说的是哪里话呢!遇上奸商骗人,我要是什么都不说,我还是个人嘛……”青荷笑道,“只是没想到,自宫中一别,今日竟会在这里相遇。”   这一位贵公子,便是当日萤湖边的山坡上与青荷一同赏灯赏雪的程懿之了。青荷原是没想到自那日偶遇后还会再遇到程懿之,二人相约一起去逛了几家别的古董店,陪青荷买到了她想找的摆件,之后一起去杏花楼吃点心。言谈甚欢。   “青荷姑娘,在下想约姑娘明日一同出城踏青,不知可好?”   青荷想着自己近来为了布置别院新居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如今缺的摆件也置办好了,明日诸事停当,正好得了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如此,我们便说定了,明日卯时,东门外见。”程懿之笑着说。   “一言为定!”青荷笑答。   第二天早晨,青荷便独自往东门赴约。   陈妈得知青荷要外出踏青,原是想着让春晴陪着一块儿去的,奈何青荷执意不要人随行,只好作罢。饶是如此,她仍是担心青荷因近几日的倒春寒而受凉,便叮嘱青荷要穿好斗篷同时薄纱遮面。   待青荷到达东门时,程懿之早已牵马等候了。当他看着在清晨料峭的风中出现的青荷时,直觉的那是一阵清风,让他沉醉。   他扶着青荷上了马,随即也登上另一匹马:“坐稳了吗?那我们要出发了!”青荷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各自踢了踢马肚。马儿一声长嘶,便直奔郊外而去了。   马儿一路奔驰,沿途穿过大片的农田。他们看见农夫们正忙碌着插秧劳作,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直到他们穿过了一小片树林。此时程懿之突然示意青荷停住马,下来牵起了两匹马的缰绳:“青荷姑娘,劳烦先闭上眼睛。在下想给姑娘一个惊喜。”   青荷心想,好生奇怪,程大哥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好吧,不管了,既然让闭上眼睛,那就闭上眼睛吧。   程懿之牵着马缓缓行了一阵。路途中青荷不停地询问着“可以张开眼睛了吗”或是“好了吗”。   程懿之不禁又笑了,青荷这姑娘还真是没什么耐性啊!   终于,马儿停了下来,程懿之的嘴里吐出了一路好奇的青荷此刻最想听到的话——“可以张开眼睛了!”   青荷欢呼着如释重负地张开眼睛,却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这是一望无际的桃林啊!   此刻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一望无际的桃林里一树树的开满了桃花,仿佛是一直开到天边,将天空都映衬成粉红的颜色了!微风一吹,花瓣随风飘落。   青荷迫不及待地欢呼着下马奔跑在桃花林里。原来五柳先生说的“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就是这般仙境啊!   “程大哥,你是怎么找到这么美的地方的啊!真是太漂亮了!”青荷开心地在桃花林里乱窜,“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美丽的桃花林呢!”   这一乱跑,弄得程懿之有些担心,他怕青荷跑得太快了会摔倒,于是一直在后边不停叫喊着:“青荷你慢点啊,小心别摔倒了。”最后看实在不行了只好跟着一路奔了起来。   “青荷你慢点!”程懿之一路跟随,本以为青荷一个小女子能跑的多快,却不想自己脚下一滑差点摔了跤。   青荷转身望着程懿之的狼狈相,咯咯地笑了起来。初见程大哥时只觉得他冷冷的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可是如今才发现,他也是个有趣之人呢!   程懿之心中一个不服,便起了童真,于是用尽全力冲了过去,边跑边大声说:“小丫头,我就不信我还没能追不上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我又来更新了~   ☆、赤马飞将   见到如此阵仗青荷便知道程懿之这次是认了真,一边笑,一边赶紧奔逃了起来。奈何最后还是敌不过程懿之,被他一个俯冲抱在了怀里:“捉到咯!被我捉到咯!”程懿之欢呼起来。原来这么奋力地捉住这个小姑娘,竟然是一件如此有成就感的事情呢!   也许是一口气跑了太多路,青荷笑得喘不过气来。她不禁心中腹诽道:这程大哥也真是太能跑了吧!   猛地,她发现自己还被紧紧地抱在程懿之的怀里呢!而程懿之此时也像是突然醒悟一般,意识到自己一直这样抱着青荷似乎于礼不合,于是赶紧松开了怀抱。   青荷便顺着档儿火速从程懿之怀里弹了开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着,青荷直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连脸都烧红了。   “这里……真漂亮!”青荷把头扭开,望着林中一树树的桃花,故意地找着话题。   “嗯……你喜欢就好了……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程懿之忽然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紧张,像是被什么绊住了舌头,竟有些结巴起来。   青荷望着程懿之傻傻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程懿之起身面对着面前的桃树,看了好一会儿,挑了一枝开得特别好的桃花折了下来拿在手里,低头便要给青荷插在发髻上。   青荷嘟着嘴道:“别人都说,一朵桃花能结一个果,你这一插,我头上可是一头的桃子呢!”   程懿之没想到青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住了,继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青荷这丫头,想法真不是一般的古灵精怪啊!   青荷独自静静徜徉在桃花林间,一回头看见程懿之仰面躺在一棵桃树下枕着手臂望天。飘落的粉白花瓣落在下来,随意地散落在他的身上,一时间美得就像入了画一般。她不禁心中一动,走过去问道:“在看什么呢?”   “看天。”程懿之答道。   “看天?天上有什么好看的呀?”青荷疑惑道。因着心中的好奇,她学着程懿之的样,也躺倒在桃树下。   天真蓝啊!还有一团团各种各样的云朵。空中弥漫的,是桃花极淡的馨香。   “桃花!程大哥你快看,是桃花形状的云朵呢!”青荷忽然发现了奇异的美景,兴奋地指着天上飘着的一片云朵,高兴地叫了起来。   程懿之心中有些不信,但还是顺着青荷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竟然……还真的有呢!那真的是一朵桃花形状的云朵啊!天很蓝,桃花形状的云朵,软软白白的,由天空映衬着,美得简直有些不像话了……   阳光很温暖,落在他们身上,洒满淡淡的金色光彩。微风一吹,粉色的花瓣便纷纷扬扬飘落了下来。   这是第二次跟着程大哥一起天空了呢!   待青荷回到家的时候,已近黄昏。   程懿之骑马送她至太师府门前,两人便就此告了别。   数日之后的一天下午,青荷正在望水轩中读书,正巧林老夫人差人来请,说是二少爷凯旋归来了,请小姐立刻更衣前往正厅。   青荷听罢立刻放下手中的书,让春晴替她换了身正式的衣服,之后便往正厅去了。   那林二少爷承恩自从跟着义父黄将军出征边疆,一代英勇少将军的姿态便逐渐显露了出来。他跟随黄将军一路披荆斩棘,夺回数座重镇,顺利将大漠夏国人赶回了老家。其中黄土坡一役,林承恩率五千兵马以少胜多战胜了夏国人的两万大军,夏人为之丧胆。因其坐骑为赤色良马,更是敬称他为中原的“赤马飞将”。   捷报传来之时,举国欢腾。   如今林承恩班师回朝,皇上龙颜大悦,他赞赏承恩的少年英才,林家满门忠烈,将最心爱的五公主飞云宫主赐婚给了他,安排在他大哥承志婚礼之后行礼。同时,令承恩担任禁军兵马大元帅,统领禁军骑兵。另赐良田美宅,黄金千两,明晚设盛宴,犒赏三军。   于是承恩今日一面完圣,便要立刻赶回林府叩拜至亲,同时给祖宗上香,告慰祖先。   原来竟是许久未见的“混世魔王”要回来了!虽然林承恩如今已是人人景仰的大英雄,但是一想起当年他作弄自己的那些场景,如今要去见他,青荷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及至青荷进入正厅,林承恩已随林太师、林尚书前往林家祠堂拜祭祖先。   林府早在捷报传来时便已为今日做足了准备,林老夫人并林夫人更是笑逐颜开激动得数度落下泪来。如今林二少爷是保卫边疆的大英雄,为林家门楣添了大光彩,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林太师,都喜上眉梢了。   青荷过去拜过林老夫人林夫人,笑着对她们道喜:“恭喜外婆、舅母,如今二表哥上阵杀敌,得胜归来,立此大功,实在是可喜可贺!”   只听下人来报,老太爷、老爷和二少爷已经拜祭完先祖,已经往正厅来了!   林夫人顿时紧张得手直哆嗦,一直询问青荷自己的发簪是否插好,发丝有否凌乱。   青荷觉得,这个当口,林夫人看起来甚至比林家新科的林大帅还要紧张些。想着便不觉笑了出来。   正在这当口,林老太爷、林老爷走了进来。   而他们后面跟着的那个身着朝服一身英武正气的男子却是谁?青荷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这便是黄土坡一战成名的大英雄,林家的二公子林承恩啊!在眼前的这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身上,青荷看不到半分当年的慵懒邪气,而有的,是已经由小男孩蜕变成大男人的威武正气。   岁月还真是善于改变人啊!青荷不禁心中赞叹。   林承恩先行拜见了林老太爷和林老夫人,恭恭正正。之后又恭正地拜见了双亲。林夫人激动得难以自己地哭出了声来:当年在林府里,被府中上下当作“混世魔王”一般存在的林承恩,谁能料想到多年后竟然能够在边关横扫战场,建功立业呢!   虽然林夫人从来都很疼爱这个孩子,但是她原本只是想着,要是让承恩去他义父帐中抚养,能少在外面闯祸,便是很好了,因此当林尚书对她提出要将承恩送去军营时,她虽然不舍,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谁料想当年的抉择,会有今天的惊喜呢!   是夜,林府大宴,为凯旋归来的二少爷接风洗尘。   而鲜少归家的林承志也从国子监回来,为他的二弟承恩庆贺。只是在见到青荷却仍是假装不在意地避开眼神,扭头笑着与旁人说话。   别扭了这么久,青荷原本是想趁着大表哥朝着自己的方向时挥手朝他打个招呼的,然而手已举起却见承恩已迅速的转过身去,只好将那手僵在了半空,旋即讪讪的落下。   “小猫儿?”正在尴尬时,青荷却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青荷觉得那声音很熟悉,却又是有一种陌生的感觉。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一时间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好奇地转回了头去看时,却见站在自己身后,是那个刚刚凯旋归来的少将军。他端立在灯光下,眉眼俊朗,眼神坚毅。他比过去高了许多,也壮了许多,英俊得让人有些认不出来了。   “怎么了小猫儿?不认识我了?我是你二表哥啊!”他笑着对她说。   “二表哥!”青荷虽然立刻笑着迎了过去,然而走进了,却忽然又生出了些忐忑来。毕竟,儿时的那些的回忆,让她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浑身发颤。   直到承恩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才给了她坦然地平静下来的力量。   夜晚的荷花池边的堤岸上,杨柳依依。青荷和承恩坐在杨柳树下,对着一池的荷叶聊天。风中隐隐飘散的,荷的香气,周围响起的,是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唱。让人感觉如此美好。   “我们,好像,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这样安静地坐着聊天呢!”青荷笑着说。是啊,这要是放在过去……简直难以想象。   承恩点了点头:“是啊!第一次……真有种像是在做梦一样的感觉啊!”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话说以前,我总是很希望和你一起玩,可是又总觉得你是不屑于和我一起玩的。为此我可是苦恼自卑了很久呢!”想到这里,承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来。   “哎?哪有呀!明明你一直欺负我!”青荷听了承恩的话,觉有些好笑地纠正,“你知道吗,过去我一直都很害怕你,悄悄把你叫做‘混世魔王’呢!”   “呵呵……是吗……”   “是真的呢!”仿佛是觉得承恩有些不信,青荷把“真”字说得格外重音。   “嗯……青荷……”承恩突然表情凝重了起来。   “嗯?”   “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青荷点了点头。小时候她从没有听过二表哥讲的故事,也不知道今天,他会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夜里偷偷爬上来更新……说好了日更的,不幸过了12点了……既然天没亮就当还是昨天吧~ ┭┮﹏┭┮?   ☆、秘密   月凉如水,月影静谧地洒在漆黑的池塘。时值夏日,荷叶已经舒展到盛满了整个池塘,在黑夜里显出一片深幽的绿色。承恩便是在这样的景况里,望着那一大片的深绿色,和着虫鸣蛙场,淡淡地开始讲起了故事来: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出生高墙之内。由于他是家中次子,上有兄长,因此从来都不是家人关注的中心……”   “加上他的兄长格外的天资聪慧,很小的时候便已以博学闻名京城,而他则资质平平。就算是某天背下了一首很长的诗词,也不会得到任何的夸奖,他一直就独自活在大家的视线之外……”   “有一天晚上,家中大宴,说是姑母家的小表妹回家来了。虽不情愿,但他仍被娘亲抱去参加。”   “正当他在花厅百无聊赖之时,忽然迎面而来一个小小的姑娘。她梳着两个小鬏鬏,脸上写满了骄傲的神采。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明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他从没有见过那么可爱的小姑娘,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这时娘亲告诉他,那就是他从来只闻其名的姑母的女儿。他的堂妹。”   当承恩说到这里的时候,青荷愣住了,一时不知该作何态度才好,只能静静听他继续讲下去。   承恩顿了顿,继续说道:“他很想和她打招呼,想和她做好朋友,想和她亲近,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茫然中便伸手扯了她的辫子。只是料不到娘亲会突然干涉,结果就连这一个小小的愿望也未能如愿。”   “后来他一直都想和她做好朋友,一起玩耍的,她却见了他就躲开了。”   “小男孩懊恼之下,便更想想办法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了。他想啊,哪怕是那姑娘讨厌他,他至少还是在姑娘心里的,他会无时无刻不地被他喜欢的姑娘想起……”   听到这里,青荷的眼睛里隐隐有泪花开始打转,鼻子也开始变酸。她望着眼前的那个二表哥,那个她从小就讨厌,讨厌了无数次,诅咒了无数次的“混世魔王”:她总以为他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却原来不知道,在那个小男孩的小小心里,原来藏着那么多的苦,那么多的心事……   “青荷啊……其实……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你的,从你刚进府的那天开始……”承恩叹了口气,望向半挂夜空的弦月,那月色真美啊,却有着一半的残缺……   “我知道我虽然在你的心里,但那是在你心里装满了厌恶与困扰的位置上,无法释怀的。那次你掉进荷花池里,我是无心的,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后来你掉进池里,我跑去喊人了,回来你却已经被人救了上来。陈妈因为你弹琴的事情被罚之后,我求娘亲带着你读书,虽然借口是防止你再闯祸被爷爷罚,但其实心里还是企盼能常常见到你的啊!”   “后来见你总是诸般推搪,不愿前来,我想,你是真的在讨厌我吧!便索性遂了爹娘的愿望去了义父帐中长住,希望能跟着义父好好学武,将来做出番事来好让你刮目想看……”   “再后来,我听说大哥与你一直交好,如今又听说他一心想要反对皇后的指婚。要知道杨相爷家的千金可是名满京城的大才女大美人啊,知书达理,才貌双全。他竟然想到要违抗懿旨,我已猜到他定是也喜欢你的。”承恩望着满池的荷,幽幽地说。那一池的荷,在柔柔的月光之下,竟似撒了金粉一般,透着奕奕的光彩。   “当我在黄土坡与敌军对峙,我手中只有五千兵马,而敌军有两万。以寡敌众,这是一场生死之战。当时我对自己说,只要我能活着回京,我一定放过你纠缠在我心中的那个结,一定要好好地向你道歉,求你原谅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任性妄为地伤害你……”承恩转身望向青荷,“青荷,对不起……”   “别说了!”青荷早已哭成了泪人,多年来的恐惧与怨恨如墨汁入海,化为了感动,化为了解开误解时在心中遗留的伤感。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说,“不怪你,二表哥,这么多年来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你别哭了,青荷……我不该说这些惹你哭的……”承恩说着要替青荷擦眼泪,却不该拿什么来擦才好,最后举起了袖子……   扑哧,青荷被承恩狼狈的样子弄得破涕为笑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从来都不可一世的二表哥这副模样,像个孩子。承恩也不好意思笑了。   十年了,一个心结终于在两人之间解开……释然……   望水轩。   前几日淅淅沥沥,一直不停下雨,到今天总算是放了晴。如此明媚的天气,若不出去走走,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青荷放下手中的书,望着窗外想道。   春晴很麻利地拿来早就准备好的男装,替她换上。边换边嘟哝着:“说是出去转转,其实还不是为了去见冯公子!”青荷满脸羞涩地白了春晴一眼,小脸因为被猜透了心思而显得微微发红。   其实青荷今天是约了冯少卿一同去街市逛逛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少卿来自青城山下的锦城,青荷总是觉得他看起来格外的亲切,像是旧相识一般。或许是因为自己太想了解关于青城山的事情了,所以对冯少卿显得也就格外上心吧?   而用春晴的话来形容冯少卿,那就是“冯公子看似平凡,春晴总觉他天庭饱满目光灼人,真真的不像是寻常人。”   是吗?或许吧!不过在青荷看来,无论他是什么人,他都是自己意气相投的义兄,这一点,毋庸置疑。   春日的街市,仿佛应着景儿,格外热闹。人们纷纷从一冬的困倦里醒来,都跑来了街市上凑热闹。   青荷与冯少卿便在这街市上结束冬眠的热闹人群中前行,体会春日京城的繁华。   正走着,青荷远远看见前面有个卖风筝的小摊。各色的风筝挂满了摊上的竹架子,煞是有趣,摊前熙熙攘攘挤了好多人。   “冯兄你看!那边有人在卖风筝!”青荷兴奋地用手指一指那摊子,之后便迫不及待向那小摊子的方向跑去,“我们去看看吧!”   “让一让!快让一让!”远远有马蹄声传来,一个声音高叫着,由远及近。看样子是朝廷传送加急文报的快马。   街边人们纷纷从街中心逃开。只有一心想看风筝的青荷,还在傻傻地向前跑。快马飞奔而来,青荷一转身,望着疾驰而来的马却也不躲,只是吓得闭了眼睛呆立在那里。   眼见着青荷就要被快马撞上了,周围人都吓偏过头不敢正视,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贤弟当心!”说时迟那时快,冯少卿飞身而上,将青荷抱起,扑向道边,稳稳落了地。周围人见了冯少卿这潇洒干脆的阵势纷纷叫好。只有青荷,吓得缩在义兄怀里,一直不敢睁开眼睛。   冯少卿望着怀中这位的结义兄弟,有些怔怔然。此刻的“林青公子”,虽身着男装,却因惊马时跌落了帽子,竟露出了瀑布似的一头乌黑秀发!那长发黑漆漆的竟似丝缎一般贴着他的手臂。当他抱着青荷以轻功飞向路边之时,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怀中惊颤瑟缩的身体是那么柔软,柔软到好像女娲娘娘在创造她的时候只使用了一汪清水。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位贤弟不过是相比旁人身材瘦小些,行为有点女气罢了。可是他万万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位好“贤弟”,原来竟真真的是位姑娘!她眼睑紧紧合着,卷曲纤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她紧锁着眉头,就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紧紧依偎在自己的怀中。   冯少卿望着那蜷缩向自己胸膛的“义弟”,有些呆了。   “已经,没事了……”过来很久,他才开口。   青荷听见少卿这么说,犹豫着缓缓睁开了眼睛,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她见冯少卿呆呆望着自己,便就纳闷了起来。自己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你好重……”冯少卿皱了皱眉。青荷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还在少卿怀里呢!便赶紧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冯少卿替她捡起了帽子。青荷见了帽子瞬间便恍然大悟。她明白自己此刻是已经露了馅了。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她不知道,自己的谎言,该如何收场,不知冯少卿是否会介意她的刻意隐瞒。于是便只能沉默着。   两人沉默着向前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将一条街一直从头沉默到了尾。   “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冯少卿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我……其实……你都看到了……”青荷吱吱唔唔地,最后终于心一横一口气将话说了个尽,“是的,其实我是女儿身,我本叫林青荷。但是,但是除此之外我没有瞒你任何事。”死就死了,说出来至少问心无愧了。   “可是啊,这个小小的妹妹可是给了我很多的惊讶呢……”冯少卿疼爱地摸了摸青荷的头。青荷有些讶异的望着冯少卿,他竟然……竟然没有生自己的气……竟然……   “大哥……”青荷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鼻子酸酸的。   “傻丫头……”冯少卿轻轻地拍拍青荷的背   青荷啊……青荷…… 作者有话要说:  不小心又这么晚了……   ☆、争艳   “小姐!小姐!”大清早的,陈妈就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彼时,青荷正由春晴帮忙,在梳妆打扮着。她见陈妈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便回头望了陈妈一眼,接着回头继续拿各式的簪子在自己的头上比划挑选着:“大清早的,什么事呀陈妈,慌慌张张的。”   “大!大!大喜事啊!皇上刚才传旨,要召老夫人、夫人和小姐入宫面见圣上呢!”陈妈开心地笑了。   “面见圣上?可有说是什么事?”青荷不解。   “这就不清楚了。老夫人让我尽快为小姐更衣,准备入宫呢!我私心里想着,一定是好事来的!”陈妈望着这个一手抚养大的小姐,不禁心生出自豪之感来。   青荷却心中有些惴惴然起来。无缘无故的,不会有入宫面圣的事出来,上一次去参加宫宴,皇后让大家展示才艺,结果好多家的千金都被指婚了。如今这次面圣,恐怕也是与指婚有关了。   不过青荷心里是很笃定的,她这辈子要嫁的只有青城山少年,想嫁的也只有青城山少年。这是她自小就有的约定,她的半块玉佩便是时刻敦促她的信物。要想让她走其他的路嫁其他人,等到了约定的时间,青城山少年若是找到她,该当如何是好呢?君子以诚信为本,她虽一介女流,要让她做出不守信用之事,她是断断不愿意的。   就这样纠纠结结迷迷糊糊的在陈妈和春晴的帮助下梳妆更衣完毕,青荷便由陈妈陪着,去见林老夫人了。   青荷是还没进屋就已经听见外婆和舅妈的言语声了。她们似乎正在小声讨论着什么,讨论到兴起时,还用袖子遮着嘴咯咯地偷笑起来。青荷想到之前那些不好的念想,心中不免有些担心,但是又不好驳回外婆和舅妈的面子,于是在屋外踟蹰着不敢进。   陈妈却似乎并未看出青荷的心思,扶着青荷迈过了门槛便往屋里去了。   林老夫人屋内,大家已经等候多时。青荷向诸位长辈一一行礼。未及青荷开口,林老夫人便说道:“皇上今日传了道口谕,说你的两位表哥都深得他意,又因为我林家世代忠良,想要与皇后一同设宴款待我们林家的女子,还嘱明要带你同去呢!”林老夫人说到这里,又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与林家,可是真真的一件光耀门楣的事情呢!   “青荷啊,你可是我林家第三代唯一的女孩子呢!”林夫人也过来含着笑双手握着青荷的肩,“皇上召见时,你可要好好表现,替我们林家女儿争气啊!”。林夫人没有女儿,一直视青荷如亲生女儿一般,自然希望圣上能够替她指一门好人家,了却终身大事。而此时面圣,却是个极好的机会,因此,她也是对青荷的表现充满了期待的。   “外婆,舅母,你们放心,青荷既是林家女儿,断不会让你们失望的!”青荷含着笑,强抑心头苦涩,坚定地对林老夫人和林夫人说。而她那坚定的样子,仿佛,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及至入了宫中,林家的女眷们才知道,应邀赴宴的可不止是林家的女子。另几位朝廷重臣的女眷,也都携了自家未出嫁的女儿们,前来赴会了。   诸家千金,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娇俏可人,衣着更是奢华道无可比拟。那阵势,仿佛今天皇上皇后举行的不是慰劳重臣家眷的宴会,倒真真的像是赛女大会了。相对而言,青荷的衣衫倒是显得格外素雅。   青荷四下里看了看,众豪门名媛齐聚,只是不知为何,少了国舅家的千金程飞燕。   众女眷在公公们的指引下在席间坐定。皇上皇后驾到,顿时周围安静了下来,大家在公公的指引下向皇上皇后行礼。   礼毕,皇上便开了御口:“我朝自□□皇帝开国以来,便得无数忠良辅佐朝政,才得以有今日之辉煌。及至朕登记至今,得诸位良眷家中之主,得力相助,辅佐至今,朕自是十分感动。今日,便邀诸位良眷前来,设宴款待,以表心意。   诸位女眷听了皆言:“不敢”。   寒暄之后,宴会开始。觥筹交错,杯盏相迎。   席间,皇后便开始逐一询问几位小姐的情况了。   “我家玉兰,自小便下得一手好棋。”杨尚书的夫人不无自豪地说。   “我家婷儿,舞蹈甚佳,皇后娘娘当初是见过的。”蒋尚书的夫人更是骄傲。   “我家韵儿,打小就善弹琵琶。韵儿,快给皇上皇后弹奏一曲。”何尚书的夫人说着便挥动胖乎乎的手臂将女儿连同琵琶一起往殿前赶。   那何韵儿看起来倒是文气秀丽的,只见她怯怯地扭着纤细的腰肢,抱着琵琶来到殿前,叩拜皇上皇后:“且容韵儿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和诸位老夫人、夫人并众千金们弹奏一曲助兴。”   皇上随即点头准了,他点头赞扬道:“何爱卿家的千金,有心了!”   公公便端上坐椅,请何韵儿坐下。见皇上准了自己的表演,何韵儿便坐在大殿之下弹奏了起来。   何韵儿弹的倒真是不差,曲调柔美。皇上看了很高兴,笑着一直点头。   蒋尚书的夫人见此情形,大概是觉得今日筵席之上,风头被何尚书家占去了大半,便立刻不甘示弱地上前叩拜道:“光有曲怎么够,且请皇上准了小女上前伴舞吧!”   皇上自是点头说:“如此,甚好!”   蒋尚书的夫人见皇上也准了自己的请求,便让蒋婷儿上去应曲而舞。   蒋婷儿果然没给尚书夫人丢脸。那应着曲子的即兴舞蹈,那柔美的舞姿,那顾盼神飞的表情,引得皇上抚掌叫好。蒋尚书夫人自是心中得意。虽然之前那次宴会,因为程国舅的女儿飞燕舞蹈乃是一绝,蒋婷儿自不敢比。可是如今飞燕不在,占尽风光之人,蒋婷儿觉得自己便是当仁不让了。   何韵儿见此阵势,心中不服,便有意将曲子谈得时快时慢。蒋婷儿为了能更顺应住曲调,也就随着曲子调整舞势的急缓。于是最铿锵那一段,蒋婷儿不得不舞势如飞了。最后,曲子戛然而止。蒋婷儿收不住势差点跌坐在了地上。终于,结尾。   青荷看得呆了,一年前自己已是见过这些美丽的姑娘们的。那个时候,她们都还是懵懂的小姑娘,一味娇羞着,只是没想到,如今竟是这般阵仗。   她张大了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姑娘们和她们的娘亲,她们争先恐后着要在皇上和皇后面前献宝的样子,谄媚地让青荷直觉得很有趣。想到这里,青荷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只是这一笑可不得了,众女眷争相献宝皆没占到便宜,便纷纷将矛头指向了青荷。一时间,青荷成了众矢之的。   蒋尚书家的老夫人用鄙夷的眼神望着青荷,那眼神仿佛她眼前在看的不是青荷这样一个女子,而是一只散发着浓浓恶臭的死耗子。   只见她对着堂上拜了一拜,道:“刚才见林尚书家的千金看表演看得忍俊不禁,想必是对刚才两位千金的表演极为陶醉的吧!老身听闻,林尚书家的两位公子都颇有出息,能文能武,德才兼备。想来,林家的小姐应该也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老身斗胆,不如,就请林尚书家的千金也到殿前展示一番才艺,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青荷有些惊讶,心中想道:“千金们和千金们的娘们各种斗争着,如今倒好,连千金们的祖母们也上阵来了。我只是小声笑了一笑,竟然也成了众矢之的了。刚才还真是不小心啊!”   皇后听了蒋老夫人的话,觉得有理,便也说道:“本宫记得,去年本宫在延福宫宴请众千金的宴会上,林家小姐并未展示才艺。当时本宫希望,林小姐能苦学勤练,有所精进。不知一年之后的今天,可有长进?想来,是学了一些什么的吧!”   林夫人觉得有些难堪,因为这一年多来她也只是由着青荷的性子让青荷自己读书习字,却并未教青荷其他才艺。本想着能让青荷知书达理,做到贤良淑德便好,如今,却是真真受了打击。   蒋老夫人看出了林夫人为难的神情,看出了林夫人心中的忧虑,心中越发是希望能让林家出一出丑了。想到自己的儿子虽与林老夫人的儿子同为尚书,却总是受林尚书压制,心中早已不爽,如今逮到机会让能让林家出丑,自然不能放过。于是她便冷笑一声,大声说道:“不会吧!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家出身的女儿,尚懂得习艺识礼之道,堂堂林尚书府上的千金,也算是名门之后了,竟然什么才艺也没有!真是不可思议呢!莫不是因为,林夫人看着林小姐并非己出,因此无心教导?如此,真是太遗憾了啊!”   堂上顿时哗然。众女眷议论纷纷起来。林夫人更是难过得有些要落泪了。   青荷看出了场面中的火药成分,想到林夫人的为难全因自己而起,心中便生出了愤懑。她本想大声回击那些让人难受的流言蜚语,但一想到假若真这么做,可就真着了那些有心之人的道,场面越发不可收拾了。于是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然后伸手安抚了一下林夫人的紧握的双手,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另一篇小说暂停更新了,我觉得我需要好好思考思考人生先……   ☆、技惊四座   她走到殿下叩拜,继而道:“青荷自小愚钝,虽舅母千般教诲,终是学艺不精。”   蒋老夫人不屑道:“如此说来,还不是林家没有教好女儿!莫不是想将这样的女儿也拿出来现吧!”众夫人也都点头表示对蒋老夫人话的肯定。   非议声中,青荷默然垂首,并不言语。   林老夫人之前一直冷眼旁观,如今想想,便终是起身,对殿上拜了一拜:“恕老身教导无方,但请万岁与皇后娘娘随意考验青荷才艺!”说完转身又对着青荷道:“青荷,此次事关林家荣辱,难为你了,你就尽情发挥吧!”   林夫人听着婆婆的话,在殿下惊出一身冷汗,却见林老夫人言语间如此笃定,有些吃惊起来。   听了林老夫人的话,青荷不假思索地对林老夫人点一点头,坚定地叩拜皇上皇后:“请皇上和皇后娘娘随意选择才艺项目,考验青荷!”   “随意考验?”皇上和皇后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觉得自己会不会听错了。场面哗声再起。   “正是!青荷坚定地答道。   “什么?林家的小姐竟然要皇上皇后随意选择项目考她才艺……”   “就是,她是疯了吗,不是什么都不会吗……”   “她不会是因为明知自己什么都不会,所以豁出去了吧?”   “哈哈,或许,她想表演的是‘出丑’吧!”   “……”   青荷默然无声,林家女眷们亦默然无声。她们此刻站在风口浪尖。   太监总管徐公公上前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全场遂即也便安静了下来。   皇后侧身与皇上耳语,之后点了点头,对堂下道:“那今日,哀家便考考你琴曲。”   青荷颌首称“是”。   皇后转身对侍者道,“去取琴来。”   琴至,青荷在琴前坐定,并不急着弹奏,而是用手指轻轻抚过每一根琴弦。   女眷们的嘲笑声再起。   青荷并不理会,调整了一下呼吸,便弹了起来。却是早已失传的《广陵散》一首。声调铮纵、气势磅礴,行至高处铮铮声有如石破天惊。全场静默了。   青荷弹得却是从容淡定,仿佛那琴弦是生长在身上一般熟稔,收放自如。她想起了娘亲,想起了外公,想起了大表哥、二表哥,想起了因为她的抚琴而挨了一顿责打的陈妈,想起了方才因为她的隐忍而受尽委屈的外婆、舅母,于是越发将曲子弹得铮纵有力了。   曲间,林老夫人望着青荷,眼中竟生出了女儿月兰的影子,不禁眼中噙满泪水。   林夫人惊讶于青荷一直隐藏的一手好琴艺,却也为方才青荷的勇敢而感动。她果然是当年那个勇敢的月兰的血脉啊……   一曲毕,寂静无声。及至青荷起身至殿下叩拜,众人才去从曲中慢慢苏醒。   皇上眼中竟也泛着泪光。他嘱青荷“抬起头来”。青荷抬起头,目光坚定。   皇上呆呆地看着青荷,有些出神,继而迅速回转过来。他见青荷在殿下丝毫不怯,心中着实佩服。于是对皇后点一点头。   皇后心知皇上用意,于是对皇上微微一笑道:“今日林尚书家的千金技惊四座,当列第一,皇上着实欣赏。就此,赏太师夫人、林尚书夫人黄金百两丝缎十匹,赏林家千金青荷珍珠十匣,司制局特制首饰十样,丝缎十匹!堂下其他诸位千金,皆才艺不凡,各赏丝缎十匹!”   众人叩首谢恩。   林府中,林夫人对青荷的表现大加赞赏,林老夫人也笑的合不拢嘴。众人皆惊叹于皇上赐给青荷的首饰式样精美。虽林府也属大贵之家,但平日里如此这般精美的首饰,也确是不多见的。   在众首饰中,有一件孔雀开屏绞丝金簪,尤为精美:细如发丝的金质丝线自缠绕分散开,根根分明,中间镶嵌蓝宝石,那是孔雀的翎毛。孔雀开屏,翎毛众多,手工复杂精巧程度无法衡量。而孔雀眼睛,则是红宝石镶嵌。整个雀身羽毛柔亮,栩栩如生。众人艳羡不已。   兴致到了酣时,林夫人终于忍不住问起了青荷,如何会弹奏《广陵散》的。青荷笑了笑说:“我自幼喜欢读书,也看了一些琴谱,有次偶然见到了《广陵散》,便记忆于心。偶然有日出外散心时,见琴馆中有把琴看着甚好,便买回家来,试着练习了。本来只当是件消遣,却不料今日皇上皇后考我才艺时竟能用上。”   于是大家又都赞叹佩服起青荷的聪颖来了。   宴会之后没几天,便有圣旨到了:皇上对青荷那日宴会接受才艺表演考验时,弹琴的表现颇为满意,可谓才貌双全,加之林氏满门忠良,实在难得,因此将青荷指婚给了太子为皇太子妃。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青荷以后可能就是皇后了!   真是喜事连连啊!林府在继大少爷承志即将迎娶杨相千金,二少爷承恩即将迎娶当今圣上的五公主飞云之后,小姐青荷又将嫁入宫中为太子妃!林府上下一片欢腾,这可真是林府的好时光啊!连林尚书等候上朝之时都不得不一一接受众人满怀各种羡慕嫉妒的贺喜。   只是青荷,却好像忧郁了许多,像是心中藏着深深的心事似的。   很快便到了林家大少爷承志与杨丞相千金心慧大喜的日子了,林府上下喜气洋洋。“京城第一才子”与“京城第一美人”的婚礼,引得京城的众多豪门富户纷纷上门拜礼。   而京城的未婚女孩们却又多为才情横溢的林家大少爷即将成亲而倍感失落。当然,更多的是京城中那些尚未娶妻的少年郎在为“京城第一美人”杨心慧的出阁而惋惜不已。京城一时间多了多少伤心人啊!   不过,说句诚心话,林承志与杨心慧,可是的的确确称得上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登对伴侣。连皇上都为这一对璧人儿手书了“天作之合”四个大字,赐予他们以贺新婚之喜。   这可真是一场热闹非凡的婚礼啊!林家迎来了孙辈的第一个儿媳,而且是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丽。全家人都为此而兴奋不已。   婚礼盛大举行,高朋满座。新嫁娘身着一袭珍珠绸织造的红色霞帔,头上的凤冠也是精致奢华到了极致。   “那制作霞帔的绸料子,叫做珍珠绸,是用世间罕有的珍珠蚕吐丝做茧的丝线织造,那珍珠蚕只在僻静的山林中生活,蚕茧十分之小,却莹白光亮,有若粒粒珍珠。要将这珍珠蚕本就世间罕有,又极小粒的珍珠蚕茧聚少成多又织造成绸缎,珍贵程度可想而知啊!……”宾客们对于这新嫁娘的出嫁行头议论纷纷,一位大概知道一些的宾客说了这段话,引来众宾客的一致惊叹。   “我也听说了。据说这一袭珍珠绸织成的霞帔,可是杨家的家传之宝呢!”又一位宾客说道。   “依我看哪,那顶凤冠才是最值钱的,连上面那些作为陪衬的珍珠,一颗颗都是东海来的,价值连城。你们瞧,多大啊!更夸张的是凤冠正中的那颗,据说是南海来的千年夜明珠,皇上赐给林家的宝贝呢!你们看,有多大啊!依我看,有我这拳头一般大呢!……”那宾客有些夸张地握起拳头对周围的人比划着。   青荷望着那一对正行礼的璧人,有些出神了。她倒是不艳羡他们的华服多么珍贵,而是他们将会相濡以沫着,面对新的人生。   林夫人更是在新婚夫妇向她敬茶时激动得落了泪。舅母一向是容易动情的啊!青荷不禁心中感叹。但或许,对于青荷而言,这种对子女的情感,是要等她成亲、生儿育女后,等孩子们都长大了,才会懂得的吧?她曾经想像着,自己与青城山少年的婚礼,他们拜堂,然后他对着她笑,他弯下腰,凑近她的脸,深情地望着她说:“我的小丫头,我们终于成亲了呢!”   夜晚,席散。   青荷觉得有些晕,大概是刚才受着婚礼情景的感动忍不住小酌了几杯的缘故。于是遣了陈妈春晴她们先回去,独自一人去聚芳园散步。   春天的气候可真是好啊!不似冬日的严寒,也不似夏日的燥热,加上轻柔的月光洒落小径,走在上面,迎着微风,实在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啊!青荷边想着,边闭上眼抬起头迎着月光走去。   猛地,她感觉自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青荷闻出了重重的酒气。赶紧睁开眼。想要挣扎,不料那双手臂却越抱越紧。   “放开我!”青荷大叫着挣扎起来。她觉得她周围的空气里飘着她很熟悉的味道,但那味道在此刻却又不甚分明。   “别……别叫……”青荷终于听出了那个声音,是林承志。那声音里,有孤独,有无奈,也有恳求。青荷的心稍稍放松,却又立刻被揪了起来。   “大表哥,你快放开我,你弄疼我了!”青荷挣扎着,快要哭了出来。   林承志终于松开了手。青荷这才得以转身。那是一副已经醉的摇摇晃晃仿佛一碰变回倒在地上软成一滩烂泥的身体。   “大表哥,你喝醉了!”青荷皱了皱眉,“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不去洞房里陪新娘,跑到这来干什么。我送你回去吧!”青荷说着便要伸手去扶。      ☆、亲事   “新……新娘又不是你,我有什么可去的!”林承志甩开青荷想去扶他的手,身体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滩倒在地上,青荷赶紧将他拉住。   谁料林承志立刻顺手将青荷的手紧紧抓住。   “青荷啊!我多想能一直这样牵着你的手啊!你知道吗?我自认从小读书刻苦勤奋,待人有礼,娘亲告诉我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我今生只盼能娶到称心如意的娘子。”   “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深深地被你迷住了。你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总是写满骄傲的光芒。我当时就想,你就是我这辈子想要寻找的‘颜如玉’啊!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被我林承志遇到了。那个时候,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个时辰,都是我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只想着等你再大些就对你表明心意,娶你为妻……”林承志的眼中,泪水涌出,他伸手想要擦拭泪水,却不禁捂住脸嚎啕大哭了起来。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老天要这般作弄我呢!”林承志仰头对着天空吼着。   “大表哥,你喝醉,快回去吧!大嫂是名满京城的‘第一美人’,知书达理,才艺双全,贤良淑德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我……我扶你回去吧!大嫂还在等你洞房呢!”青荷说罢便伸手想要搀承志往洞房去。却被承志一把甩开。   “青荷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愿意随我去求皇后收回成命,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八年了,自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了你,希望你能成为我的新娘,八年了,我爱了你整整八年啊!”承志有一次失声痛哭。   青荷的心,沉重得有些疼痛。大表哥的心意,她不是不清楚,但是她心中早有青城山少年,她今生也只愿嫁给那一个人,再无其他可选。对于大表哥,只能是兄妹之情,绝不会有丝毫男女之意的……但是此刻,青荷觉得,这一份情谊,让她重得喘不过气来,难过得想要掉眼泪。   “大表哥,青荷一直都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对青荷很好。青荷心里也是很喜欢你,那是一种依赖……但……那只能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并无其他。……是青荷配不上大表哥……青荷只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你好好对大嫂,你们好好一起,好好过日子,幸幸福福和和美美的。青荷真心地想为你们祝福……”说这些话的时候,青荷明显地有些哽咽了。   “我不需要你什么祝福!”林承志懊恼地甩了甩手臂,忽然阴阳怪气地说,“我知道了,你当初拒绝我,一定为了太子,你一定是早就有心想要入宫的!我只不过是一介书生,再努力也是活在别人脚下,嫁给他,你才能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青荷的心难过极了,自己一向对大表哥是极崇拜的,诗词歌赋,样样都向大表哥的风格靠近,就连笔迹,也是认真学习大表哥的。她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大表哥就如同她的知己一般,可是如今……感觉真是伤人啊!   “是!我是爱慕虚荣!我就是喜欢太子殿下!嫁给他我将来是可以做皇后的!你知道什么是皇后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后林家就由我来守护了!我嫁给你,我最多就是个官家娘子,皇上只要一句话,我们林家可以飞黄腾达,也可以什么都不是!”青荷抹着眼泪,忍不住吼了起来。   林承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瞬间觉得,当初,那个单纯又可爱的小姑娘不见了,那个喜欢每天对着他撒娇,嘟着嘴轻轻喊他“大表哥”的小姑娘不见了,那个喜欢坐在他身边看书写字,乖巧如小白兔一般的小姑娘不见了,那个自己一直牵着外出游玩的小姑娘不见了……眼前这个爱慕虚荣的市侩女子,究竟是谁!   林承志捂住自己的耳朵,踉踉跄跄地往回跑去。   “对不起,大表哥,真的对不起……”望着承志远去的背影,青荷眼中泪水夺眶而出。   人们常说,“女子一旦出阁,眼前面对的,与往日而言,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在嫁人之前,每当人们听到“杨心慧”三个字,首先会想到的一定是“京城第一美人”、“琴艺出众”之类的,那种艳羡那种仰慕那种嫉妒。   如今再一提起,人们一定说到她孝顺她贤惠,她就是妇容妇德的典范。不过那种艳羡那种仰慕那种嫉妒,却也存在依然。   这仿佛就是婚姻带给她的改头换面。   出阁后的杨心慧,将长长的垂发挽起,在脑后梳成大髻。衣着也变得越发素雅起来,平日里在府中走动,环佩叮当之间,散发着少妇的迷人风韵。   “林家大少奶奶”,这是继“杨小姐”之后,人们对杨心慧的新称呼。青荷总是喜欢藉此来调侃心慧。   每每这个时候,青荷总是会嬉皮笑脸的说:“你现在可是厉害了,原本人们称呼你,也就‘杨小姐’‘杨姑娘’,最多不过三个字。如今倒好,‘林家大少奶奶’,六个字,字数整个翻了一倍呢!”   心慧经青荷这一调侃,小脸登时绯红,之后便拿手去锤她。青荷哪肯让她‘得逞’,便左一下右一下地躲闪着,两人也就由此又打闹成一片了。   心慧原本在延福宫宴会上就已与青荷要好,如今成为姑嫂,更是亲密无间了。平日里两人常常相伴,倒也欢乐。   人们都说,当初林家大少爷拼了命要抗旨拒绝娶杨家小姐,如今真成了亲,倒是鸾凤和鸣了。林家大少爷不在家,是不好说,光看大少奶奶每日在林府走动,顾盼神飞,幸福满溢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的小日子过得有多和美了。   话虽如此,青荷还是常常会在与心慧的独处时,看见心慧那娇美的面庞,不经意地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不过,无论如何,青荷都还是相信,他们是幸福了的!他们也一定要幸福……   而接下来……二表哥的婚期也将要到了。   皇上的五公主,是当今皇后娘娘膝下的独生女,嫡出的珍宝,太子的唯一同母亲妹。听说是自幼深受皇上和皇后宠爱。   都说自幼受宠的孩子,多半有着刁蛮任性的性格。也不知道这位尊贵无比的飞云公主,究竟性格如何,不知道二表哥的火爆脾气上来时,是否受得住……如果到时真的闹得鸡飞狗跳,林家的长辈们又该如何是好……   会是福还是祸,无论如何,也只能面对了。“打金枝”的故事,青荷是听过的。故事里,升平公主恃宠骄横,不把夫君郭暧放在眼里,争执之下,郭暧“醉打金枝”,公主找父皇哭诉,险些闹得君臣失和。因此,青荷对于“公主”二字,自小便已与刁蛮任性、骄横跋扈之类的词捆绑在一起了。   不过此刻,青荷没有心思为二表哥和公主的事情焦虑。因为她很清楚,二表哥娶了飞云公主之后,自己与太子的婚礼,也很快就要进入着手准备的日程了。   “当今太子殿下,长得英俊不凡,风度翩翩,宫女们见了他都被迷得半死不活的。大家都盼望能有天被太子看中,得了宠幸,收进东宫里去。只是听说,这位太子殿下,是个任意妄为的好色之徒呢!”春晴小声地将自己近几日打听到的关于太子的情况在青荷耳边嘀咕道,“他平日里待人冷若冰霜,又少言寡语,很是不好接近呢……”   青荷对这些春晴打听到的这些“情报”倒是真的没有什么兴趣,她觉得这些与她,与她的人生,并不会有太大的关联。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给这位传说中的太子殿下,管他是英俊是风度翩翩还是任意妄为性格孤僻的好色之徒呢!   她早在年幼时便已于溪口村的小溪边,与来自青城山的少年劈开玉佩为誓,定下婚约。她承诺过会在长大后去青城山找他的,她相信此刻他一定也正手握那半块玉佩,在等候着她长大,等候着她去找他。   这辈子,她想嫁的,会嫁的,也就只有青城山少年,再无其他人选了。   原本,青荷总是想着,等自己再长大一些,再学更多的东西,再去青城山找他。她希望他能看到一个更加完美的自己。可是如今看来,她不能再等了!此刻,已经到了决定她今后命运的时刻,关于她的终身大事,应该由她自己做主!   因此,她必须,马上,着手准备,逃婚!   东宫之中,一个身着一袭墨绿色绸质长衫的高大男人,走进了太子的寝宫。他有着一张苍白冷酷的脸,白发披肩。他径直走向了一张雕琢细致精美的乌檀木大案,对眼前那个正伏案绘画的男子跪地行礼。   “属下青龙,参见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逃婚了~欧吼吼~ 话说,最近在给下一篇文选题,你们觉得我该写什么好呢?   ☆、逃婚之前   “起来吧!”作画的男人抬起头,将手中的笔搁在架上,绕过书案走到青龙面前。那张尊贵的面庞,冷峻中带着孤高的漠然。   “殿下,属下此次回京之时,陈督军托属下带来五位西域美人,个顶个的是美艳动人。属下想,殿下一定会喜欢的。她们此刻便在殿外候着,殿下,是否立刻召见?”青龙走上前来,脸上露出一丝邪邪的笑容。   如果换做是在往常,他一定会点头应允。青龙一直这么认为,他知道太子殿下对女人,一向是来者不拒的。只是他还不知道今时,却已不同往日了……   “不必了!替本宫送回去,谢了陈督军的好意。往后,就不要再送美人过来了!”太子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但是青龙能听得出,那声音里掺杂了异样的感觉。于是,他抬起了头。   此刻,太子正专心地凝视着新作的一幅画像。画像上,一位婷婷玉立的少女,口如含朱丹,指如削葱根,乌玉似的长发轻轻垂下,笑容灿烂,顾盼神飞。少女的身后,是一枝舒展青青荷叶。   太子的眼睛望着那幅画,表情突然变得温暖,温暖得仿佛可以融开冬日的坚冰。他用那种柔和的声音对着画像上的女子:“得此一人,足矣!”   青龙见状,心知不宜继续打扰太子赏画,便垂手而立,说了“属下告退”,之后便退出了殿外。   殿外,立着一个同样高大的白衣男子,同样棱角分明的面庞,只是不似青龙的阴冷。他见青龙退出殿外,便迎了上去:“如何?”   青龙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那白衣男子抚掌笑了起来,“自从那日太子殿下在萤湖边遇见了咱们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一起赏灯赏雪,整个人都变了!以前他多喜欢陈督军搜罗来的美人啊,虽然嘴上不说,咱们心里都是敞亮的。如今倒好,多久没碰过女人了。整日的在书案前画未来太子妃娘娘的肖像图,边画还边露出会心的笑。且不说这个,你只想想,他都多久没去练功房练功了!”   两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关于逃婚的安排,青荷进行了仔细的打算。她现在能求助的,只能是春晴。   春晴自八岁时被林老夫人安排做了青荷的贴身侍女,便一直陪伴青荷,两人感情亲密无间。只有春晴,才能助她顺利逃离京城。   至于陈妈,原本青荷一直希望能一直和她在一起的,但是如今,陈妈的年纪,却是已经大了。此去青城山,路途遥远,一路又要逃避家人的追赶,一路上,陈妈的身体,是绝对吃不消的。倒不如留她在府中,还能安享晚年。   由此,她便找机会支开了陈妈,将逃婚一事与春晴说了。   春晴得知了青荷的逃婚计划后,很是惊奇,她每次说起指婚,说起太子的时候,青荷的眼中并没有她所以为的那种期待和对于即将到来的女子对于出阁的娇羞。青荷总是很淡漠地听着她说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没有任何反应。   她能看得出,青荷对于入主东宫,没有丝毫的期盼之情。她原本以为,青荷是对大少爷承志有情的,却想不到,青荷心中的,竟然藏着这样的一个秘密,原来她的心中,早有一个传说一般的人存在!   如今,青荷正叙述着很多年的那段故事,那个有着火烧云的傍晚,那个破旧村庄的小溪边,那个白衣飘飘的温暖少年,还有那用紫金匕首劈开的两片半块的玉佩……   青荷恳求她,恳求她帮助自己,因为只有她才能陪她渡过那许许多多的难关。   春晴抹了一把滑落脸颊的泪水,对青荷说:“小姐,春晴八岁时受老夫人之命,前来望水轩跟了小姐。那时候,老夫人捧着春晴的手,对春晴说:‘你一定要照顾好小姐,小姐以后就由你守护了!’春晴从那时起便在心中定下了决心,今后,便要永远和小姐在一起,照顾小姐。如今,你说要走,请你也带上春晴一起,春晴要生生世世照顾小姐,和小姐在一起……”   “春晴……”青荷望着春晴啜泣的样子,心中很是不舍,“我也很想,只是此去路途遥远,中间不知还有些什么坎坷,我怎么能带上你和我一起受苦呢!”   “小姐,你说人一辈子,最讲究的是个‘信’字,你此去逃婚,也是为了这个‘信’字,如今,你要丢下春晴独自离开,你守了自己的‘信’,却是将春晴陷于失‘信’了啊!”春晴跪倒在青荷面前,泣不成声,“小姐,求求你,带上春晴一起走吧!”   “春晴……”青荷泪流满面。   那我们就一起走……一起走……   之后两人便开始在私下里,着手准备起逃婚的诸项事宜来。   关于逃婚的具体日期,青荷已经算好:一个月后便是承恩与五公主大婚。大婚当日,众多亲朋好友名门望族必定会纷纷派人前来道喜。届时,婚礼必定会弄得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的。届时,一定会是个趁乱出逃的好时间。   必须趁那一天出逃!   青荷已经决定了,到时会提前将陈妈和丫鬟们支开,收拾好细软,将皇上赐的那些珍珠首饰全都装进娘亲当年用过的首饰匣中,那将是她的嫁妆。   之后,她又嘱咐春晴早些雇好马车,只等大婚当日,便身着男装假扮来客,登上已在巷口等候的马车,趁乱逃走。   青荷决定离开之前,要去会一会她的结义大哥冯少卿,与他道别。   他们约定在杏花楼相见,当然,这一次见面,青荷穿的是女装。   杏花楼中,冯少卿第一次见到了女装打扮的青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双的大眼睛里,藏着温婉的光芒,乌黑的长发,散发着淡淡的馨香。她对他微微欠着身子,用最标准的姿势,道了一个万福。   这就是他一直称兄道弟的义弟啊!还原成女人时,竟是如此的娇俏可人让人过目难忘。   席间,青荷举起了酒杯:“大哥,一直以来,青荷都受着大哥的照顾,如今青荷将要离开京城,去蜀地投奔亲人。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了……”   冯少卿也举起了酒杯:“贤妹,快别这么说,你我相逢,便是缘分,如今结义,更是少卿的福分。今日一别,不知合适才能再见,只求贤妹珍重,你我定会后会有期的!   一番开怀畅饮,欢乐中竟生出了淡淡的忧伤。   临别时,冯少卿对青荷说:“在你去之前,大哥想送你件礼物。”   只见他吹一吹口哨,一只枭鸠便从天而降,稳稳落在冯少卿抬起的手臂上。那枭鸠,羽毛根根挺立,神气活现。   冯少卿将一枚精巧的哨子递给青荷:“以后,它便是你的了!将来你需要他帮忙,就吹一吹哨子,它自会来助你!你也可以托它带信给我,我自能收到。”   青荷接过了那枚小哨子,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下,那枭鸠便真的落在了青荷肩上。   青荷开始还有些胆颤,连动也不敢多动,不过久了也就看出了枭鸠对她的和善,也就放松了下来。   “枭儿……以后你的名字叫枭儿啊……”青荷偏着头,望着停在肩头看不十分清楚的枭鸠,觉得十分有趣,便与它打招呼,“你好啊枭儿,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你可要听我的话哦!”枭鸠咕咕地叫着,好似在告诉青荷它听明白了,请青荷放心。   青荷咯咯地笑出了声。“大哥送给青荷的,可是件惊喜呢!”   青荷一伸手,枭鸠便扑扇着翅膀,飞向了天空。   离别之前的那几天,青荷依依不舍地望着林府的每一个人,每一处景。   她自六岁失去娘亲,来到林府,便一直生活在这里,受外公外婆、舅父舅母及表哥们的宠爱,受陈妈的呵护,渡过了最美好的八年。如今,将要离去,便难免成了依依惜别。不知道外公外婆在今后的日子里,能不能注意身体,不知道舅父舅母,在今后的日子里,能不能多多微笑,不知道两位表哥和表嫂,能不能琴瑟和弦相濡以沫,不知道陈妈,在今后的日子里,能不能过的好一些,不知道……   不知道这一走,何时才能再相见……   喜庆的时刻总是那么的让人期待,人们越是心头期盼,就是越是到来得慢。虽然人们都知道,那一天,是必定会到来的。皇上最疼爱的五公主飞云出阁的日子,就这样慢慢悠悠的到来了。   这一天,林府上下喜气洋洋,十分热闹。人们纷纷前来庆贺林家的二公子与圣上五公主新婚之喜。   然而对于青荷来说,这一天却到来的那么快,像是白驹过隙,又像是比白驹过隙来得更为神速。青荷心中深深的不舍,但是却又不得不面对离别。她必须要趁这个机会尽快离开京城,赶往青城山。她不能继续在此停留,否则,一旦入宫,便再无回头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  冷空气要来啦,大家要注意保暖哦~   ☆、逃婚   她将书信留在了妆台上,那是她前夜事先写好的。   她用了大表哥托人从徽州带回的千年陈墨,外公送她的陈纸雪花笺,那都是她平日里舍不得用的宝贝。字里行间,洋洋洒洒,将自己当年在溪口村与青城山少年的相遇,两人以玉佩为信作下的约定,以及今日决定的逃婚,告知了家人。只是将自己的去向隐去。作书时,想到往日种种,青荷不禁泪流满面。   她将书信留下之后,快速将自己化作家丁模样,之后便悄然离开了林府。   林府外的街巷口,身着男装的春晴早已驾着马车等候。为了这次逃亡,青荷与春晴还特地悄悄去学习了如何驾车,如今早已是驾轻就熟了。   青荷快速上了马车,春晴便立刻驾起车儿奔城外而去。   由于公主大婚,进出城门的盘查严过往日,不过春晴只道车中是自己的弟弟,现已病入膏肓,要送回老家等待西去。门卫听此情形,又因是出城的百姓,却也并无多问,便挥手放行。   就这样,她们顺利地出了京城的城门。   青荷从马车探出头,回望着离她们越来越远的城门。六岁那年,她怀着对娘亲口中所述的繁华京城的向往,第一次站在了汴京的这座城门之下,如今,她又将在对儿时作出的承诺,在对未来与青城山少年的幸福生活的憧憬中,离开这里。   此时,青荷仿佛看见了正在拜堂行礼的二表哥,和新娘华盖下娇俏可人的五公主,看见了乐得合不拢嘴的林老夫人,看见每每遇到喜事便会忍不住喜极而泣的舅母,看见依旧严肃的外公和舅父,还有此刻一定找自己找得心急如焚的陈妈……   她不禁又一次热泪盈眶:“对不起了二表哥,对不起了舅父舅母,对不起了外婆,对不了外公……对不起……陈妈……”   东宫殿外的石栏上,落下了一只鸽子。那个高大的白衣侍卫走了过去,他伸手将鸽子抱起,从鸽子身上取下一封细小的密件,走进了身后的大门。   门内是太子的练功房,太子正在里面对着木人研究一套新创的拳法。见白衣侍卫进去,便停了下来,边擦汗边笑着走了过去,“白虎你来得正好,这么久没来练功房了,快来陪我切磋一下我自创的这套拳法!许久不练,不知道我的武功有没有退步。”   说话的这位太子,不是别人,真真的竟是青荷所熟识的延福宫侍卫程懿之!   白虎此刻面无表情,他只是走过去,附在太子的耳边,平淡地小声说了一句段话。   太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下来。她逃跑了!她竟然趁着她兄长与飞云的婚礼,趁着林府人头众多人员混乱的空档儿逃跑了!她竟然不愿意嫁给他,她逃婚了!!   此刻,青荷那单纯又充满快乐笑容的面庞,又浮现在程懿之的眼前,仿佛在对他说:“我就是不愿意嫁给你!我就是要逃婚!”   他大吼一声,一拳砸向身边的木人,竟生生将木人震裂!   手,无力地垂下,鲜血,从手背滑落,一滴,两滴,三滴……   吉祥镇,是青荷她们自京城出来到的第一个城镇。在这之前,她们因为害怕被追赶上,绕了很远的路,紧张奔走了十天。   那一路上,她们饿了吃干粮,渴了就喝口水囊中的水,困了,就替换一下位置,轮流赶车马不停蹄。   中途马儿实在是吃不消跑了,险些就这么口吐白沫累死道中。最后她们不得不花了些银子,央求路边驿站给换了两匹马,又继续马不停蹄地狂奔了起来。   到如今,已是第十日。干粮吃得早已所剩不多,人也已是筋疲力尽。是该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了。正巧,她们路过了这里:吉祥镇。   这镇子不大,看起来倒是还算热闹。估计家里人还没有这么快找到这里,青荷打算在此地好好休息几天,睡一觉。毕竟赶了十多天的路,不说身体吃不消,十多天都没洗澡没换衣服了,脏的实在是不行了。   她二人初到吉祥镇,人生地不熟的,便在街市上瞎走。正巧路边有一家客栈,看着倒是还算干净整洁,感觉不错。   于是春晴便指一指那客栈,道:“这里看上去好像环境还不错,咱们也累了,要不今天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   青荷觉得如此甚好,便点头应允了。   小二见两人下了马车,风尘仆仆的样子,心知这是外地人氏,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两位是打尖儿是住店呢?”   “来间清静的客房,再烧两桶洗澡水来。”春晴说着,四周望了望店内的陈设,转头对青荷说,“小……公子啊,这里的环境还不错呢!”   听说他二人只要一间客房,掌柜的有点吃惊:这两个大男人,只要一间客房?看起来这两位公子细皮嫩肉的,举止很是亲昵,莫非……?心想着不禁打了个寒颤。   掌柜的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着,嘴上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给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便心领神会地带领着多年来第一次出远门住客栈正兴奋要命的青荷二人上了楼去。   之后小二又替她们将马车拉到后院停下,又牵着马儿去槽边吃食喝水。   一切完毕,小二便又火速奔回掌柜那里:“老大,小的刚刚去查看了一下,觉得这两位客官不像是普通来头。看他们细皮嫩肉的,定是富贵人家出身。”   “再看他们那进店之后满脸好奇兴奋东张西望的样子,肯定是第一次出远门。你看那小官人,手中捧着的沉甸甸的匣子,依小的看,里面是一定藏着不少金银细软的。大哥,要不咱们这次就下手吧!要是做成了,大王一定高兴!”   如今的山贼真是日渐强大啊,野地里开客栈,夜里上梁打劫宿客也属司空见惯了,如今倒好,山贼把客栈直接开进了小镇里,而且还没人管了!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山贼老大开了这间客栈寻常也只做客栈生意,一来最近朝廷最近缴山匪缴得紧,劫道的事不容易得手,于是想出了在镇里开个普通客栈补贴山上的生活,二来做个眼线,一有风吹草动或是在客人间听到了什么传闻,也好立刻传报。   他们寻常也是不打劫普通投宿客人的,一来挣的不多,二来如果轻举妄动因此被揭发到官府去,也是断了一条财路和眼线。   只是如今,青荷她们成为了山贼客栈的“贵客”。说不定干完这一票,整个山寨都几年不用开客栈,天天在山上吃香喝辣了。   因此小二立刻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了山上的劫匪。山寨头领得知消息,很是高兴。他们约定了夜晚子时行动。   夜晚,青荷和春晴睡得格外特别甜熟。大概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每天心惊胆战日夜颠簸,是真的没睡好吧!如今总算是可以安心睡上一觉了,当然香甜,但其实更重要的是……劫匪们已经往屋里吹进了迷香。   在小二的指引下,山贼们撬开了青荷她们房间的门闩,顺利地摸进了屋里来了!都不用靠贼匪敏锐的嗅觉,一番搜索之后,他们很快便找到了那个满载珠宝的沉甸甸的首饰盒,那个青荷希望作为嫁给青城山少年时的嫁妆的沉甸甸的首饰盒!众山贼不禁欢呼,这回,他们可真的是大发横财了!   此时,望月时节的月光,照进了她们的屋子,把整间屋子都照的亮堂堂的。   带队的山贼小头目不经意地往床上一看,可不得了,那床上躺的,分明是个女子!而且,娇俏可人美艳无双!再一看,床边的贵妃塌上竟还有一名女子,同样生得玲珑精致。   那小头目看得眼睛都直了,最后吞一吞口水,在心里想道:反正劫了也是劫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这二位娇滴滴的小娘子一并捉了回去,大的献与老大做压寨夫人,小的我就自己收下了。那大的看起来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老大肯定满意。说不定一高兴,说不定能重重赏赐于我呢!   这么想着,便喊了两个山贼要来将她们扛走。说时迟那时快,窗外飞入一深一浅两道人影,眨眼间便将那些山贼悉数击倒在地。深色衣裳的影子顺势从山贼手中夺回了熟睡得不省人事的青荷。   那浅色影子正欲将那些山贼了断,却被抱着青荷地深色影子制止了:“此地是青荷的卧房,别沾了血腥吓着她,本宫不想这件事被她发现。把这些恶徒拖出去吧!给他们点教训。本宫心爱的女人,不是谁都碰的得的!记住,别伤脸,别让青荷看出来。”那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只是在说到“青荷“二字的时候,那声音明显变得柔软了……   程懿之望着手中抱着的青荷,有些失神。此刻的青荷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正在做着甜甜的美梦,有趣之时,她在梦中还不时微笑着抿一抿嘴。   她此刻乖巧得像就像是一只兔子。月光照在她脸上,映衬得她的脸庞像是一件精心雕琢的玉器一般晶莹美丽……程懿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将她放回床上,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真心好冷啊…… 话说新文要选什么题材呢?我继续想想想……   ☆、云来客栈   次日清晨,青荷和春晴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这一觉睡得似乎不太好,两人都觉得腰酸背痛。   春晴伸了个懒腰,边垂着背边说道:“小姐,不知道是不是我太久都没有好好躺下睡觉了,昨晚上我梦见我们被人劫了,劫匪还说,要抓你我上山给他们的大王当压寨夫人呢!可把我吓了一跳。”   “唉?是吗?奇怪,怎么我也做了一个这样的梦!”听到这里,青荷忍不住叫嚷起来,“我还梦见有一个人,他从窗户外面飞了进来,救了我们!他的怀抱好温暖!我觉得特别安心!”   说罢,他们望向客房的窗户。窗门,紧闭。   “一定是青城山上的姑爷,他一定是知道我们要去找他,所以暗中保护我们来了!”春晴笑嘻嘻地说。   “臭丫头,你倒是会开玩笑了……”青荷娇嗔着白了她一眼,心中却满是害羞。   隔壁的屋子里,程懿之正静静坐在桌边喝茶。   白虎立在一旁,有些愤懑地不解道:“殿下,您真的打算只是像现在这样一直跟随,暗中保护吗?为何不阻止她们呢!”   “至少,她现在这样很快乐,本宫希望她能高兴。如果强捉她回去,她一定会恨本宫。这样,她不过是笼中之鸟,整日的忧伤哀怨。如此,本宫就算留她在本宫身边又有什么意义……”程懿之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本宫只希望,能在她身边,默默守护,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这样,对本宫而言,便已经很好了……”   趁着休息的时光,青荷和春晴在吉祥镇的街市上逛了起来。明天,她们就要继续日夜兼程了,所以该采买的东西还是要提前采买好的好。   恰逢路过一个烧饼铺,青荷忽然想起了小的时候。   那时候家里很穷,想吃一个烧饼都是极奢侈的事情。娘亲于是在织布之余,又接下了替人绣花的活。娘亲的针线也属一绝了,方圆十里的小镇小村就属娘亲的手艺好,毕竟她的针黹是跟着龙凤绣庄的大师傅学的。   就这样,娘亲白天织布,晚上在昏暗的油灯下绣花。终于,娘亲回家的时候,带回了两只烧饼。那天晚上,青荷津津有味地吃着烧饼,而娘亲继续喝着地瓜粥。   她问娘亲:“娘亲你怎么不吃一个呢?”娘亲只是笑笑道:“娘不爱吃,你吃吧!”   也许娘亲是不爱吃吧,但是为了给青荷买烧饼,娘亲多接了好几天的活,起早贪黑,也因此患上了眼疾,经常看不清东西。   “我们去买点烧饼做干粮吧!接下来要赶好几天的路了。”青荷突然开口道。于是两人过去,买了好多的烧饼,烧饼铺的老板真是高兴,特意去寻了块干净的方布替她们包成了一大包,还连声说谢。   一切准备停当,次日清晨,青荷她们又继续动身开始她们的逃婚之行。   小二哆哆嗦嗦去后院驾出她们的马车,驾来到她们面前交给了她们。   出发的时候,春晴有些疑惑一个人小声嘟哝着。青荷见了,便问怎么了。春晴摇了摇头说:“真是奇怪了,我怎么觉得,这两匹不是咱们的马呢?咱们的两匹马是驿站换来的,好像没那么能跑啊……”   “肯定是这几天休息得好所以有精神了吧!”青荷也觉得有些奇怪了。不过她还是相信,人都可以休息调整一番精神变好,马……一定也可以的吧?   青荷她们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三日后到达了容城。   这容城的街头可真是热闹啊!人来人往的。小贩们的吆喝声,路过的货队叫嚷着“让一让”,那些声音纷纷扰扰地传到青荷的耳朵里,青荷觉得亲切极了。要知道,自从离开了京城,青荷她们已经好久没看到过这么热闹的街市了。遥想当初在京城的时候,青荷可是最喜欢街市的热闹的了。   “公子你看!那边有人在卖糖葫芦!”春晴兴奋地指着路边一个拄着一草扎子糖葫芦的小贩道,那双眼睛却早已直直盯着那红不溜丢的糖葫芦粒儿看了。   青荷见春晴嘴馋的样子,笑了,“馋鬼!你现在可是男儿身,要注意点啊。我们先去找客栈投宿,晚些时候再出来瞧好吃的好玩的。”   不多久,她们便来到了客栈跟前。“云……来……客……栈!真是骗人,哪里有云了!”春晴读完客栈的招牌,愤愤地说。   青荷笑了:“这客栈说的不是云来了,而是客似云来。就是说,希望可以有很多客人的意思。”   春晴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那它为什么不直接叫‘好多客栈’,那样不是更直白!”   “‘好多’……‘客栈’……”青荷慢慢地重复,心里觉得这个怎么这么别扭呢,最后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她们便要了一间安静的客房,住了进去,由小二去替她们将马车安置好。   收拾停当,两人便出外逛了起来。   春晴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她“觊觎”了很久的糖葫芦,两人一人一串,边走边吃着了起来。身着男装就是好,要是平日里着女装的话,陈妈是决不允许青荷边走路边吃东西的,一定会说她“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二人一路逛着,不停发现着新鲜的事物。毕竟,这容城的风土人情,与京城还是差别很大的啊!   “公子你看!那边好多人,好热闹啊!我们去看看吧!”春晴兴奋得指着街角,那里围了好多人。   及近才知原来是有演杂耍的杂技班子在那里卖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人,春晴费了好大劲替青荷挤进了最前面。   表演的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手握着一根细长细长的铁棍子,铁棍顶端支着好些盘子。她就这样把那些盘子转啊转的。   那小姑娘姑娘看起来真小啊,可见是有些本事的,那些盘子在她手中的铁棍上飞速的转着圈,稳稳的,就好像是生在铁棍上的一般。   那看起来班主模样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他穿着件并不合身的对襟褂子,没有扣扣子,就那么敞着,走起路来身上的肥肉随着步伐颤抖。   那班主自称他和那表演杂耍的小姑娘是两父女,家乡闹饥荒,活不下去了,于是才背井离乡。本是打算投奔在辰州的亲戚的,路过容城时盘缠用尽,实在是没钱吃饭了。他和他那可怜的女儿,已经饿饿了好几天了。如今,只求容城父老赏口饭吃,好让他们有力气继续赶路。   青荷望着那正咬着牙坚持着用手中铁棍转盘子的小姑娘,她可真是瘦啊!本就是细胳膊细腿了,却偏又碰上饥荒。如今握着铁棍的手指细得,也仿佛只剩下了皮包骨头。那细细小小的身体,又一件宽大的破衣裳包裹着,好像一阵风吹过,整个人都会被掀翻似的。偏手里还支着正在不停转盘子的铁棍,青荷真怕她会突然跌倒将盘子摔在地上砸个粉碎。   众人纷纷摇着头说着“可怜”,都是一脸同情的样子。青荷和春晴在一旁看得也是不禁落下了眼泪。索性,小姑娘安安稳稳地完成了表演。   彪形大汉前来讨赏,青荷抹着眼泪拿出了一颗硕大的珍珠,放在了大汉伸来讨赏的盘中。边上众人见此情形,都惊呆了,心想这位看似外地来的公子,还真是阔绰,连给起这一看就是拐了不知哪家的孩子出来骗钱的人贩子赏钱,竟然也这么大方。   那班主大汉更是望着盘中的珍珠,眼都直了。看这公子一定是外地人氏,给起卖艺的赏钱都可以这么大手笔,身上一定是腰缠万贯的了。他抬头看了青荷一眼,也不做声,只便转悠去别处了。   或许是刚才给银子给得太大方了点,一下子在人群中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人们感叹的不仅仅是她出手的阔绰,也有感叹她单纯的成分。   就这样,她们不仅仅成了大家眼中阔绰外地人的代表,也成了小偷们下手的目标。   当青荷和春晴在一个小工艺品摊上看着当地的小手工玩意的时候,春晴腰间的钱袋轻轻一扯便被贼人扯走了。而那两人却还浑然不觉,兴冲冲地继续把玩着那些新奇古怪的小东西。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不过此时的“黄雀”,倒是向着“蝉”的。小偷刚一得手,刚得意了不多会,便被白虎捉了去。就这样,那钱袋又到了白虎的手中。之后,白虎便故意在人潮中与春晴擦肩而过时,撞了她一下,将钱袋丢在她的脚边。   “哎呀!钱袋都掉地上了!”春晴嚷了起来。她俯身捡起钱袋,掸了掸钱袋上的灰尘,却并未想到,这其实是有人故意丢在她脚边的。   “马虎鬼!”青荷开玩笑地嗔道。   “两位公子!”一个粗犷又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青荷和春晴便回头去看。却是刚才那满脸横肉的卖艺班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冷啊…… 今天定好了新文的题开始写大纲惹,然后,这个新故事会和青荷传是画风完全不一样,将会非常欢乐,我的新文女主是要走谐星路线了……这两天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就去开存稿,小伙伴们要是有兴趣欢迎到时给个收藏呀^_^   ☆、梦魇   “两位大恩人请留步!”那大汉气喘吁吁跑了上来,“方才多谢两位大恩人慷慨相助了!如若不嫌弃,小的恳请二位大恩人赏脸,去我们暂居的地方坐坐?”   “不了,你还是好好照顾那小妹妹吧!一粒宝珠,足够你们前往辰州的所有开销了。”青荷婉拒道。   “其实,是我家怜儿,她说我们父女这一路上,吃了很多苦,也没有人愿意帮助我们一把,如今您二位大恩人,慷慨相助,我父女二人实在无以为报。她想好好感谢你们,因此想做几道家乡小菜请你们尝尝,求两位大恩人务必赏脸。”大汉面色凝重,说到伤心之处还泪流满面。   青荷见不好拒绝,便只得应承下来。   于是青荷春晴两人跟着大汉走啊走,拐过了好多条小胡同。不知究竟在胡同中间绕来绕去穿行了多久,她们只觉得,那大汉一直在前面,带着她们仿佛走迷宫一般。她们每每问起,“究竟还有多久?”,大汉总是应承着说:“快到了,快到了。”   最后,终于是停下来。面前,却是一条死胡同,没有任何出路。   “这位大哥,不知你家究竟在何处?这里,前面没有路啊!”春晴心中很是不解,不禁开口便问道。   “我家?我家便在此!”大汉突然转身回头,此时,却不再是刚才那张憨厚老实泪流满面的感恩脸,而是的一脸凶相,“请两位大恩人,请在此尝尝我家小菜!”说完拔出腰间大刀便往青荷身上砍,青荷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她吓得拼命大叫了起来,可是,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春晴见小姐有难,拼了命地扑了上去抱住了大汉的腰,却被那大汉反身一脚踢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早先见你二人给起钱来如此大方,想来也定是有钱的主,杀了你们,正好让老子得些钱财,多享几日福!”大汉边说着,边更大力地朝青荷身上砍去,青荷吓得缩在角落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眼见大刀就要落在青荷身上,一道白影闪过,那大汉被打出老远,大刀也在接近青荷只是飞弹出去,直插入地。   程懿之心疼地弯下腰,抱起了瞪大眼睛缩在角落正瑟瑟发抖的青荷。之后他漠然地看了眼那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的大汉,对白虎使了个眼色,便朝巷外走去。那大汉捣蒜似的磕头求饶,最后,那求饶声随着长剑的划过戛然而止。   迎面刮来的风,吹动了程懿之绣红精致的长袍。他抱着怀中因为惊吓而不停颤抖的青荷,迎着巷外的阳光走去……   云来客栈的客房中,青荷正陷入在沉沉的睡梦之中。这长长的一段时间,她一直挣扎在梦厄中,有时是与人赛跑,有时是被人追杀,有时是深陷撕打。   她拼命地大声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嘶哑的喉咙,发出可怖的噪音。她紧紧抓着程懿之的手,就像是抓住深陷泥潭时身边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望着睡梦中依然不停颤抖的青荷,程懿之心中像是被无数双手用力撕扯,疼痛,在身上蔓延。此刻,他唯有不停轻拍着深陷梦厄恐惧中青荷,轻轻地重复着:“青荷不怕,程大哥在这里……”   梦厄中的挣扎,已经持续了三天。   面对深处恐惧的沼泽无法自拔的青荷,程懿之深深地自责:如若,如若他能再勇敢一点,一直陪伴在青荷身边,而不是藏在她身后做那个看不见的哀伤的影子,或许,她也不会逃婚,而是好好地,静静等待着成为他的太子妃的那一天;如若,如若他能把青荷保护得更好,她就不会受那歹人的欺骗,受这么多苦;如若,如若……   她是他未来的妻子,他最心爱的人,然而,他却没能保她周全……   “公子,大夫来了。”白虎走了过来,打断了程懿之的思绪,程懿之起身,向门口走去:“快快有请。”   春晴快速地为青荷缚好诊脉的红丝,掩下床帘。   在这三天里,程懿之遍寻名医,只求能让青荷醒来,然而,无人能医。   当大夫从门中出来时,脸上挂着无奈的表情。只是摇一摇头,程懿之便知道,此番,又是无果。   “再不济,就带着娘娘回京城去吧!或许御医们会有办法的。”白虎这样建议。   程懿之沉默着,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逃离京城,是青荷的梦想,我想陪她一起。”   此后,又是三日。   那天程懿之正焦急的等待白虎去请附近隐居的名医回来,忽听正在里屋照料青荷的春晴兴奋地喊道:“程公子,小姐醒了!   程懿之一听青荷醒了,便赶紧的往里屋去。青荷啊……你终于是醒了呢……   “青荷!“程懿之兴奋地快步走了进去,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青荷呆呆地依靠在床头,眼神空洞迷蒙,不发一语。   “青荷?”程懿之小声地呼唤她。   青荷没有理会,依旧是默不作声地呆呆望着前方的不知道什么地方,茫然,空洞。   “小姐……”春晴开始啜泣了起来。她求菩萨求佛祖,只求能保佑小姐快些从梦厄中醒来,可是如今这样子,虽是醒了,可是与没醒,又有什么分别呢!她真恨自己当初没能保护好小姐,现在小姐变成了这个样子,她真是无法原谅自己了。   程懿之默然地咬着牙退出了里屋,他的心,被狠狠地揪了起来,如今,这个他一直视为珍宝的姑娘,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只恨自己,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宝贝的青荷的,却不想那一刻还是没能保护好她。他恨呐,为什么不亲自暗中保护,如若那一刻他在,他一定不会让青荷跟着那歹人去的。为什么!为什么!!   程懿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手掌的纹路都因为过分的用力而变成了青色。终于,他狠狠地将拳头砸向了柱子,鲜血从手掌的骨突处流淌下来,汨汨地汇成小股。此刻,即使身体受到再大的创伤,他也感觉不到疼痛了,因为在他的心里,最柔软的位置住着的小小的姑娘,已经因为他而伤痕累累。   “青荷啊,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好起来呢?”程懿之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公子!”白虎兴冲冲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杜神医到了!”   程懿之从怅然的思绪中回转过来,他漠然地望向门外。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衣着朴素,但收拾得十分清爽。程懿之忽然觉得这位神医,或许可以帮到他们。于是强打起精神迎了上去,面部却依旧没有更多表情地对白虎说:“青荷,醒了。”   里屋,杜神医正沿着床榻上缚着青荷的手腕牵出的红线替青荷诊脉。完毕后,便出了门来。他望着程懿之,说道:“小姐患的,乃是心病。需宽心调理。我这里便为小姐开一方补气血的药进行调理。只是,想要根治的话,心病仍需心药医啊……”   白虎掏出诊金交给杜神医,说着感谢,之后便送杜神医出去了。   程懿之坐在床榻边,握着青荷的手,思索着杜神医方才说的那番话:“心病仍需心药医……”望着眼前这个目光呆滞的木美人儿,程懿之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就这样,一晃,又是三日。   那日清晨,程懿之在外屋的小塌上被碗瓢摔落地面破碎的声音吵醒。   春晴从里屋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小姐……小姐不见了!”   街市上,为了寻找失踪的青荷,众人忙得一团乱。太子的近身侍卫们也在暗中寻访探查,四处寻找。青荷啊青荷,这个近来一直呆滞着一动也不动的姑娘,这究竟是去了哪里!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众人正忙乱地四处寻找着青荷的下落,偏偏此时,空中竟淅淅沥沥飘起雨来。   春晴禁不住站在雨中,大哭了起来:“小姐平日里身子弱,如今又是这样的性子,如若是淋了雨,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有个小男孩跑了过来:“前面巷子口,有个姐姐,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问她什么,她也不回答,她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程懿之一听,马上就奔巷口而去。春晴正要捉那小孩细问,却听街前有个妇人喝道:“小三子!下雨了也不知道回家!就知道在外面野!”   小男孩一听,就赶紧往那妇人伞下跑了。   程懿之发疯似的奔到巷口,四周没有青荷,正打算继续往前找,却看见青荷浑身颤抖蜷缩在屋檐下,惊慌失措的样子。   “青荷……”程懿之心疼地有些哽咽,“青荷……”他蹲在青荷身边轻轻地呼唤她。   青荷的头发睫毛上,蒙着细细一层雨珠子。她起初并不做声,只是一直轻轻地摇头。   “青荷!”程懿之握住青荷的双肩,将她掰转向自己,轻轻地哄她:“青荷乖,看着我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包子有馅儿果然也还是包子啊……摊手   ☆、宛在水中央   青荷顺从地望向程懿之,眼神,依旧空洞、迷茫。   “青荷,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程大哥会一直保护你的,一直!”程懿之的声音,并不重,可是异常地坚定。   青荷愣愣地望着程懿之的眼睛,呆呆地注视了好一会,突然,她放声大哭了起来。这一次,她哭出了声音。   一阵悲忸心酸将程懿之有一次揪紧,他紧紧地将放声大哭的青荷拥进怀里,“青荷乖,以后没有人能再欺负你了,程大哥一定会一直保护你的!一定!……”   这一场雨,下得并不大,却在空气中氤氲满了潮湿的水气。青荷将恐惧与悲伤在这白霭的水气中释放,而程懿之将承诺重重的放进心里……   为了让青荷忘记容城发生的不愉快,程懿之决定尽快带着青荷离开容城。   当然,目标地点是青城山。程懿之告诉春晴说,自己是碰巧有事奉命要去蜀地,在容城歇脚时偶然看见青荷主仆,见她们跟着那彪形大汉进了小巷,心觉蹊跷,才和白虎跟着去的。果然遇到大汉想谋财害命,于是救下了青荷她们。如今,倒不如结伴而行,青荷这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这几日,青荷的状态一直不太好,可能是真的被大汉吓得不轻了。   这一路上,她也不愿多说话,只是紧紧抓着程懿之的手臂。   程懿之望着青荷这副模样,自然是心痛万分。虽说那劫匪大汉早已被处以极刑,然而,望着青荷如今的样子,他是始终无法将心情平复的。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让那劫匪大汉死而复生生而又死,生生死死地折磨下去!毕竟,青荷的心情一直未见好转,他便一日无法安心的。   “一定要想办法让青荷好起来啊!可是,该怎么做呢?”夜深人静,望着睡梦中的青荷,程懿之陷入沉思。   于是,大家开始想方设法哄青荷高兴,找来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哄青荷高兴。   然而,效果始终甚微。程懿之不禁蹙起眉来。   “公子,属下听闻……”白虎附在程懿之耳边,轻轻耳语。“能行吗?”“不妨一试。”   次日清晨,程懿之将青荷从睡梦中轻轻唤醒,之后回避至客房外,由春晴替青荷更衣。春晴为青荷披上了一袭水红色的斗篷,轻轻将斗篷上的帽子戴起。   之后,他们便起程了。青荷一直坐在马车中,也不出声。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程懿之在马车外略带兴奋地说:“青荷,快出来看看!”   青荷无动于衷。春晴从马车内向窗外探出头去,忍不住也兴奋地叫了起来:“小姐你快看外面!”说罢便拽青荷出了马车。   青荷出外一看,竟是茫茫一片的樱花树!白色的樱花,纷纷扬扬,花瓣随风吹落,地上积了一层白色,像落了一地的雪!   “青荷,来。”程懿之向青荷伸出了,将青荷轻轻带下马车,牵着青荷往林中走去。   青荷望着两旁盛开的樱花树,依旧是不出声,只是慢慢地走着。   程懿之指着樱花树对青荷说:“青荷你看,这樱花多好看呐,像不像我们当初在京城郊外踏青游玩的桃花林?那天,你在桃林里拼命奔跑,我追了好久才追上你……”   青荷默不作声,只是望着樱花树出神。她轻轻松开拽着程懿之的手,缓缓向前走去。轻风拂过,她微微仰起头,将眼睛轻轻闭上。那樱花瓣儿飘飘洒洒,落在她的头上身上。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当她被村子里的小痞子们欺负,当晚霞中的青城山少年用温暖的指尖抚去她脸颊的污泥,当她牵着娘亲的手感受到手中生命的温度渐渐冷却,当她独自搭乘商人们的马车去京城,当她在太师府中感受着种种亲人们间的误解与言和,争执与亲昵……   她是一直勇敢面对一切的青荷啊!还有什么是不能过去的呢!   青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她忽然慢慢地在樱花雨里跑了起来,边跑边回头望着程懿之,一脸调皮地笑道:“程大哥,这回你一定追不上我了!”   程懿之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他开心地笑道:“这一回,我还是要追上你!”说完便向青荷追去。   粉白的樱花瓣,四散飞舞,中间奔跑着两团跳跃的身影。   真是好美的一场樱花雨!   樱花树下,青荷与程懿之静静靠着树坐着。   “程大哥,谢谢你!”青荷突然开口说。   “别这么说,原本我把你当自己人的,你这一谢,倒见外了!”   青荷不禁扑哧一笑:“有你这个朋友,青荷真是三生有幸了……”   程懿之心中一酸,原来,我们也只是朋友……只是朋友……而已……但是能在你身边……真的……很好……   两人继续安静地坐着,望着洁白似雪的樱花林。 不同的是赏花人的心境,一个心中满是拥有友情的幸福,另一个心中,却满是失落的惆怅……   樱花,继续怒放,白而胜雪……   赶路途中,青荷探出头望着马车外的景致,不远处,有一条潺潺的小溪沿路流过。青荷便央求程懿之停车,想去溪边坐坐,正巧他们的水囊渐空,需要补充些水。   小溪边,青荷坐在溪滩的石头上,望着身边的风景,出了神。   “在想什么呢!”程懿之走了过去,在青荷身边坐下。   天气真好,天空透着水蓝的颜色,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草香气。脚边,是清澈见底的溪水。青荷望着周围的美好景致,都有些陶醉了。   “在我小的时候,一直和我娘住在溪口村,相依为命。我们没有钱,娘亲只能靠织布拿去集市上卖养活我。”   “那时候我有一本很破很旧的《诗经》,我把它当宝贝,每天都不离身,我最喜欢去村外的小溪边读它。就是像这样的一条溪,很清澈。”   “那时候我很小,喜欢光脚坐在溪当中的一块大石头上,将脚丫子浸在流淌而过的溪水中。”青荷笑着望向远方,“因为只有这一本《诗经》,再没有别的书可读,便重复地读着里面的每一个字,细细的品味,我最喜欢其中的《蒹蕸》,那一句‘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我觉得意境最是美。”   青荷忽然想起了她与青城山少年相遇的那天,二毛他们欺负她,抢走她最宝贝的书,少年却替她将书夺回,还教训了二毛他们,她又想起了她与少年的约定。   “小姑娘,等你长大了,做我的新娘子吧?”   “好,我长大了,就做你的新娘子!”   青荷想着,便不禁笑出声。   “青荷,你也是‘宛在水中央呢’……”程懿之叹了口气,望向了天边……   青荷一行人已经爬了好几天的山了。由于要过山,马车已被舍弃,青荷和春晴一路上置办的一些辎重也被留下,赠给了山脚穷困的农人。   春晴对此颇有些不舍,毕竟那些东西青荷和她准备带上青城山去做见面礼的,“当初挑的时候,我和小姐可是花了很多心思呢!”春晴一路上想起那些东西就不禁嘟起了嘴。   “我们要翻山,你是想早点到青城山呢,还是想抱着那些东西在这山下坐一辈子?”白虎不禁驳她。   春晴白了他一眼,扭开头去。   在女人的思维里,放不下的东西,真的是很多呢,她们总是希望留住身边所有的美好。不过就男人而言,他们会觉得该舍的时候就要舍,因为有舍才有得。关于辎重物品的态度,春晴和白虎的态度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话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春晴和白虎便似斗气冤家一般,总爱掐着对方,每句话,甚至每个字,寻找着对方的错处,不依不饶,仿佛如此便是乐趣。   程懿之带着吵嚷着要一起去探路的青荷探路去了,留春晴和白虎在山间一棵大树下休息兼看管东西。白虎见树边恰好有块大石,便要让春晴坐,春晴白了她一眼,自顾自在树下坐了下来。于是两人便各归各坐着,沉默无语。   此时已是夏初,山上万物苏醒,正休息着,春晴忽然“啊呀”一声叫了起来。竟是一条尖头毒蛇,趁春晴闭目养神的功夫在春晴小腿咬了一口,之后便遁入草丛,不见踪影。   “我看看!”白虎赶紧上前捧着春晴的脚便要查看。   春晴挣扎着口中叫嚷着“不要你管”。   “不想死就闭嘴!”一向话极少的白虎突然大吼了一声,春晴呆了一呆,便真的安静了下来。   白虎将春晴鞋袜除去,查看春晴的伤口。深深两个齿印。于是二话不说便捧起春晴的脚吸吮伤口,春晴一开始有些难为情,想要挣扎,却见白虎如此坚决,忽然像被什么镇住一般,渐渐软了下来,安静地望着白虎替她吸除毒血。   等程懿之与青荷探路归来,原本互不相让的春晴已与白虎一同坐在大石上休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春晴和白虎……你俩干脆合唱一首《小冤家》吧!   ☆、翻山   之后的很长一段行程,白虎成了春晴的专属“轿夫”,他一路背着受伤的春晴,直至下山他们找到了地方投宿。   那一路上,青荷总觉得,像是缺少了什么,却又说不来,便疑惑地问程懿之:“程大哥,你觉不觉得,这几天,好像特别安静呢?”   “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是究竟是因为什么,却又说不上来。”程懿之一脸茫然地回答。   只有白虎回头和背上小猫一般脸红的春晴相视一笑,默不作声了。   因为春晴的脚被毒蛇咬伤行走不便,大家决定在山间偶然遇到的农舍里休息几日,待春晴的伤好些,再继续前行。那木屋一共里外两间,虽然不大,倒是很明亮。主人住在里屋,在外屋临时锯了木头搭成通铺让青荷他们歇息。   农家十分好客,但是由于处在山间,远离城镇,因此想要弄些米面十分困难。索性可以“靠山吃山”,农妇便叮嘱小儿子出去刨来一大筐芋头,隔水蒸熟给大家做晚饭。   青荷吃着芋头,想起了当初在溪口村的日子,娘亲经常煮芋头给她吃。那时候她对芋头是十分无爱的,可多年未尝,如今一吃起来,竟是分外香甜。而程懿之平日里吃惯山珍海味,如今手捧芋头吃起来,觉得格外稀罕,因此也是津津有味。   夜深人静,程懿之独自立于屋外,白虎走了过去,“夜深了,殿下,小心着凉。”说着捧上大氅替程懿之披上,默然立于身边。   “怎么了白虎,”程懿之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像是有话要说?”   “殿下,属下真是不明白,您明知道太子妃娘娘这是在逃婚,可是您为什么非但不阻止,反而帮着她们!殿下您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如今倒好,一路上受苦受累原因竟是为了帮自己的王妃逃婚!属下看得出,太子妃对您也是有情的,只是殿下为什么不直言相告呢?!”白虎连日来心中的不解此刻全都倾泄了出来,“属下替殿下不值!”   “我自小就受尽父皇母后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清楚地明白,自己究竟最想要的是什么。当我遇到青荷的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才是最纯粹的的感情。这些天来的朝夕相对,我看得很清楚了,你说的对,青荷的确对我有情,但那只是友情,她拿我当好朋友!如果我据实相告,她一定会为难的,我不能因为她对朋友的情谊而要求她做她本不愿做的事啊!我希望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女人,而不是一只身在东宫心却在青城山的笼中之鸟!”程懿之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如今能看着她幸福的笑容,知道她一直平安快乐,我便知足了。”   白虎默然,他在心中祈求着,祈求老天能给他深情的主公最公平的幸福……   山林间的环境可真是不错!空气里面混杂着各种绿叶花草的清香。鸟儿在枝头唧唧喳喳地轻唱。青荷独自在小屋周围晃荡,觉得神清气爽。   忽然她想起了一直藏在身上的小银哨,一时兴起,便扯出了出来,“滴”的吹了一声。不一会,枭鸠果真扑闪着翅膀从天而降了。   青荷开心地抚着好久不见的枭鸠的翎毛,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不如给大哥写封信吧!   可是,写点什么好呢?而且这身边又没纸没笔的。她望着大山想啊想,突然间便有了主意。   枭鸠扑闪着翅膀飞了起来。   去吧枭鸠!去大哥那里,带上我的消息!   京城之中,冯少卿正坐在书案前看书,忽然就见枭鸠扑闪着从打开的窗户飞了进来。   “枭鸠,你怎么来了?”冯少卿笑着放下书,走了过去,抚了抚枭鸠的翎毛说道,“是青荷托你带什么口信来了吗?”   那是一块小布片,上面木炭写着“林中小憩”四个字。冯少卿会心一笑:“不知道在林中,我那可爱的小“贤弟”又在做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林中小住,一开始青荷他们是乐在其中的,吃着平常在京城吃不到的红薯芋头,倒是美味十分的。   可是再新奇的食物,要是天天吃顿顿吃,成了家常便饭,也就乏然无味了。何况这红薯芋头要供给这么多人吃,几日下来也贫瘠了。   于是白虎便和程懿之商量着,要去山中打猎,弄些野味回来改善一下伙食。   青荷吵嚷着要一起去,最后程懿之拗不过她,只好带她同行,安排白虎留下照顾春晴。   一开始,白虎很有些不放心自己的主人的。程懿之拍拍他肩膀,笑着说:“别人不相信我的捕猎技术,难道你还不相信吗!”白虎无奈,只好答应了下来。   于是程懿之便带着青荷打猎去了。   剩下那两人在屋里干坐着。   “我去给你倒点水喝吧!”白虎起身便去倒水。   “不必了,我这还没喝完呢!”春晴指了指手边的杯子。   “……我去看看有没有柴禾要劈……”白虎又起身。   “柴禾昨天你不是刚劈了一大堆吗,十天半个月都用不完了……”春晴伸手指了指屋外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柴禾垛子。   “我……”   “你什么你,坐下吧!”春晴对于白虎的态度显得有些无语。   于是白虎直直地坐下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白虎和春晴干坐着,也不说话。四周很安静,安静得显得有些不自然。气氛,有些尴尬。   “你……”春晴指了指白虎外袍肩膀处的大口子,很小声的说,“脱下来,我帮你补补吧!”   “哦,不必了。”白虎看了看春晴指的那个破口子,那是那天探路时候,不小心被树钩破的。   “少啰嗦,叫你脱下来就脱下来!”春晴的语气忽然又成了过去那种抬杠式的口气。   “额……那有劳了!”白虎拗不过春晴,只得脱下破了的外袍交给春晴。春晴接过外袍就开始一针一线地缝补了起来。   白虎望着春晴低头替他缝补衣服的样子,忽然心里一阵温暖。春晴一抬头,见白虎傻愣愣地望着自己,开口道:“你看着我干嘛!”   白虎被春晴一问,晃回了神,“我自小就跟着师傅学艺,之后一直侍奉主人,平日里有衣服破了都是自己补,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帮我做这些。”   春晴听白虎这么一说,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爹娘卖进了林府。之后就一直在林老夫人身边伺候着。”   “林老夫人待我极好,闲暇时不仅教我针线,还教我读书认字,待我如亲孙女一般。后来林老夫人安排我侍奉小姐,小姐又待我如亲姐,如今她想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一定全力以赴。就算要我死,我也心甘情愿的。”   白虎听完一阵心疼,他觉得自己和春晴其实是一样的人,他们是同命相连的。   “缝好了!”春晴将补好的衣服递给白虎。   白虎被春晴递到眼前的衣服唤回了神,他接过衣服,忽然看见上面补丁的地方,被春晴沿着破洞绣成了一小枝梅花,那梅花像生生长在上面一般,完全看不出其实那只是一个补丁。   白虎捧着衣服,抚着补丁上的精巧细密的针脚纹路,憨憨地笑了。   那边厢白虎照顾春晴,春晴又照顾着白虎,这边厢青荷和她隐瞒了真实身份的未婚夫在山中打猎。   “你可千万别一个人乱走,这山上可是有大虫的。”程懿之吓唬青荷道。   “什么大虫,你又没见过,我才不信呢!”青荷一蹦三跳地往前走着,程懿之看得额头直冒汗,传说中林太师家温婉贤淑端庄的小姐私底下竟是这般模样,虽然他曾经见过她很疯地玩花灯,却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活泼至了极。   话说,自从青荷在容城遇险锁住心房不愿言语,被程懿之开导疏通之后,竟性情大变,如今是一日活泼过一日了。不过话说回来,青荷这率真的样子,更让他爱不释手了。   “青荷?”程懿之望着青荷蹦蹦跳跳的背影,忍不住轻声唤她。   “嗯?”青荷笑盈盈地转过头来。   “如果,和你有婚约的,不是太子,而是我,你还会逃婚吗?”   “嗯……会吧……”青荷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   “嗯?为什么?”程懿之心中一沉,她说出的,果然是那两个字啊……   “因为……”青荷想了一想,眼珠子咕噜一转,“因为我不喜欢小侍卫呀!嘻嘻嘻……”   “如果……我不是小侍卫呢?”程懿之对青荷的态度当然是有些不死心的。   “不是小侍卫?不是小侍卫你还能是谁呀?”青荷翻了翻白眼,笑道。   “如果……我是太子呢?”   “哈哈哈,别瞎开玩笑了,你怎么可能会是太子呀!”青荷一听程懿之的话,心知程懿之是开她玩笑,忍俊不禁。   “我说如果,如果我是太子,你会喜欢我吗?”程懿之有些不死心。   青荷见程懿之玩笑开得如此锲而不舍,有心以玩笑回之,于是便也玩笑道:“如果你是太子,我就喜欢你。”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程懿之一听青荷如此说,兴奋得差点跳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你猜呢?   ☆、桃李客栈   “假的……”这程大哥今天是怎么啦?还真是无聊呢,竟然开这种玩笑。青荷一边想着,一边顾自向前走去。   程懿之和青荷在山间走了一阵,青荷自顾自是一路的玩,样子很是开心。   末了,程懿之选好了地方挖了个大坑,又让青荷在附近弄了些草枝,摆上诱饵,做成了陷阱。   青荷有些不自信地说道:“我们这样能行吗?”   不一会,一阵冷风吹过,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奇怪声响。程懿之示意青荷安静,之后扯着青荷闪到了一棵树后。   青荷从树后小心地探出头,竟是一头大野猪。青荷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被程懿之一把捂住了嘴。   野猪果然落进了陷阱。程懿之掏出了一把小匕首,快速飞了过去,直□□野猪的要害,野猪还没来得及挣扎,便哼哼了两声倒在了地上。   之后程懿之便出去将野猪捆了,拖出大坑,和青荷一起用绳子拖回了住地。   一路上青荷边哼着小曲儿边看着他们的战利品,那可是好大的一头野猪啊!她觉得有成就感极了。   那天晚上,由女主人掌勺,青荷他们吃到了一顿丰盛的野猪宴。那场面,真是欢乐。小虎子更是兴奋坏了。   青荷想起了枭鸠,便拣了些脏器到屋外唤了枭鸠来吃。枭鸠吃的津津有味。青荷望着枭鸠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枭鸠啊,你可真不是吃素的呢!”   春晴的脚好的差不多了,青荷他们也该起程了。小虎子,女主人的家的孩子,这些日子和青荷他们在一起,逐渐变得亲昵了起来,竟舍不得他们,非要跟着同行。   程懿之笑着摸了摸小虎子的头,说道:“等你长大了,再来京城找我们吧!现在,你好好听你娘的话,别淘气!”   青荷望着程懿之微笑的样子,心中忽然便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呢?她说不上来,不过,这种感觉太贴近她的内心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很是奇怪。可是,就是什么呢?   青荷一行在走了一天山路之后终于到达了山沿村。   这是个极小的村落。好客的村民留他们住宿,又在次日清晨准备了牛车送他们去附近的镇上。据说那里的驿站可以借马。   他们到达锦城的时候晚霞遍天。整座锦城城笼罩在绯色的霞光中。面对锦城繁华的街道,他们发现好久都没有看到过这么热闹的街景了。   尤其是春晴,更是兴奋。之前因为脚伤的关系,一直在调养着,就连走路的机会都很少,实在是憋得慌了。如今脚伤也好了,自然是如同出笼脱兔一般兴奋了。   白虎向当地人打听了吃住,便带着大家前往去投宿了。   为了能让大家在之前长期的舟车劳顿之后能得到好好的休息,白虎带着大家找到了锦城最豪华的客栈。   “几位客官!里边请!”小二热情地上来招呼着,“各位是打尖是住店?”   “劳烦店家,两间上房。”   锦城的这间客栈名叫“桃李客栈”,春晴曾经很不解于客栈的名字。   于是白虎告诉了她关于“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典故。   说的是桃树李树本无法用言语来宣传自己,却因为好吃的果实而引得人们纷至沓来,一时间,竟在树下踩踏出一条路来。这原本是司马子长在《史记》中,形容汉代的“飞将军”李广的。   春晴不屑地说:“他们还真敢取名,一点都不谦虚。”   可是说归说,当春晴真的踏入客栈见到了其中的陈设之后,便立刻目瞪口呆心悦诚服了。   这是一间四合式的客栈,进了大门之后,便能看到客栈内部。   客栈约五层高,中心漏空为天井,屋顶上的阳光能从天井照射下来。一楼为食肆,二楼为雅座,三至五楼为客房。每层的顶上均绘制了精致的藻纹,所有牛腿木椽或是栏杆,均雕刻精细,镂出花纹。每当屋顶外的阳光从天井照射进来时,整个客栈内便因为各种反射映衬出斑斓炫目的图案,显得格外美丽。   青荷不禁感叹:这该需要多少人工多少投入才能办得到啊!   锦城,此时已拥有着四通八达的交通网,各路商客在此汇集。而桃李客栈,因为它的极致奢华和极致的美丽成为了各路豪商到达锦城时的聚集之地。   “几位客官来的正是时候,”小二边带路边说道,“这几日,蜀地第一舞娘赵涟儿姑娘将应我们老板的邀请在此连演七日。楼上客房均已爆满,今日几位客官前来,正好是方才有人退房空出两间。”小二边爬楼梯,边指着天井中心搭起的舞台转身对青荷他们说。   “今夜,便要开场,几位客官如有需要,小的可以帮忙安排席位。”在桃李客栈见惯了大场面,小二也很是会看人,如今他是看出了程懿之等人的气度不凡,料定了他们不是寻常财大气粗却身份卑微的普通商户,因此语气上显得有些谄媚。   “你先去忙吧,我们如有需要,自会招呼于你。”白虎道。   之后大家各自进屋休息。   关上房门,青荷和春晴便开始仔细打量起了房间来。   那客房好生气派啊:那窗框雕工十分精细,上面并没有如寻常窗户一般糊纸,而是嵌入了当地最为出名的蜀绣,花鸟虫鱼各种图案,令人应接不暇;屋内家具用料皆是乌檀木,镂空雕纹,镶以蜀地难得的彩贝;桌上摆放的茶杯茶盏都是鎏金彩瓷,纹着精细的百鸟朝凰纹样的上上之品;香炉中燃着的,是极难得的龙涎香;地上铺的是蜀锦,织功精美,一看便知是上等之作……   “不知这里的老板是什么来头,品味倒实在是不俗啊!”青荷心中暗暗称道。   春晴则是望着屋内陈设,整个的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正闹腾着,有人敲门,来人正是白虎。   “我家公子来请,两位姑娘下楼可以用膳了。尝尝道地的蜀地美食,顺便观赏表演。公子已经在楼下等了。”白虎立在门外,模样好生恭敬。   小二果真是替他们挑了个好位置,二楼雅座,正好能看清舞台全景。   此时锦城的天气已经转寒,天井中悠悠飘进了许多雪花来。伙计们正在天井漏光的舞台紧张准备着。   台下早已是坐得满满,后来者只能搭小座饮酒只为一睹第一舞娘赵涟儿的芳容。   “这个赵涟儿,真就那么美吗?”春晴面带好奇。   “我们看了就知道了。”青荷倒是显得很淡定,不过心里,毕竟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正说着,小二便来上菜了。先是几道冷盘小食,接着便是重头菜色。青荷望着桌上红通通那一大盆,原本就大的眼睛更是瞪得圆圆的。   春晴嘴馋,上去见着红的就是一筷子,然后……小二在一旁惊呆的表情,张大了嘴巴。   “咳咳咳……好辣!”春晴的脸红得看上去像是要冒出火来了。   “姑娘,这道菜是蜀地有名的指椒水煮鱼,这一小支一小支红红的,便是蜀地名产指椒了,不过,这菜中最辣的,是里面青黄色的朝天指椒,这才是回味最深远的。   “小二,再去拿壶茶来。”望着已经辣的满脸通红,漱了一壶上好碧螺春的春晴,白虎哭笑不得。   青荷和程懿之更是早已笑的直不起腰来了。接着便各自大着胆子夹一片白嫩的鱼肉进嘴里,鱼肉口感爽滑、肉质鲜美,继而火辣辣的感觉溢满口腔。   青荷不得不马上端起茶杯漱口。不过在这之后,青荷倒是爱上了这感觉,便忍不住又夹了一筷。   程懿之望着吃着辣得让他感觉头皮发麻的指椒水煮鱼却一脸满足的青荷,不禁有些陶醉,幸福满溢。   琵琶铮铮声响起,表演开始了。众人目光都聚集在了那一方天井下的舞台之上。一个身着粉色纱裙的女子,顺着绳索,自屋顶的天井飞身而下,身段柔美舞姿妖娆,只轻轻挥一挥手,水袖轻扬,便已激得台下一片叫好声。   此时天井落下的雪花已愈来愈厚实,鹅毛似的纷纷扬扬,竟似助兴一般,正好应了舞台上这个羸弱纤细的美人。她挥舞轻纱,和乐声而舞,仿佛要与这雪花融合为一!   满座一片叫好声。青荷也忍不住鼓起掌来。   一曲毕,舞台上的美人向台下致礼,继而便姗然离去,犹如腾云而来的仙女。   赵涟儿一天只舞一曲,绝不多演。台下意犹未尽的观众此时便是遗憾纷纷。真希望她能再出来让他们一睹芳采啊!   “就这么结束了么?”青荷显然也是没有看够的。   “怎么,林公子莫不是爱上这位赵涟儿姑娘了?”程懿之望着青荷嘟着小嘴一脸遗憾的模样,她虽身着男装却难掩本性的娇俏可爱,便忍不住打趣她。   “是又如何,我还想娶她呢!”青荷见程懿之打趣自己,白了他一眼,反黠道。   “那,你倒是娶呀。”程懿之见青荷样子有趣,有心逗她。   “哼,你这么说,难道你想娶?”青荷有些忿忿然了。   “我倒是没这个兴致,不过,若是我想要,如何得不到呢。”程懿之打趣着端起茶杯饮了口热茶。   “切~”青荷的样子有些不屑。   “莫非,你吃醋?”程懿之凑过头来盯着青荷的眼睛。她的眼睛水汪汪两颗黑葡萄似的,真美。 作者有话要说:  那,你倒是娶呀……   ☆、又闻幽兰香   “我才没有呢。”听程懿之这么一说,青荷臊红了脸,转过头去,望着已经空荡的舞台中央。   “怎么回事!要她来陪本公子喝酒,有这么难么!”有个声音高叫,估计是喝多了。   “抱歉了客官,涟儿姑娘一天只跳一曲,并且恕不陪酒,这是我们当初与她定下的约定。”小二在一旁赔笑道。   “岂有此理,你知道我们公子是谁么!说出来,吓破你胆!”有一个声音高叫起来,那声音里满是谄媚和狐假虎威。   “这……”小二的声音有些为难,“实在抱歉,赵姑娘的确……”   “闭嘴!叫她出来,多少银子,本公子出!给本公子一个面子!”那人面色嚣张地摔了一锭金元宝在桌上。   “这……”小二战战兢兢起来,“我们和涟儿姑娘约好……”   “岂有此理!”那人身边小厮不等小二说完,竟抬腿对着小二便是一脚,小二直接飞出去撞在了舞台边角上,动弹不得。客栈内一片哗然。   “什么人,如此嚣张!”程懿之不由愤然道,“光天化日,王法何在!”   “何人闹场!”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却掷地有声。整个客栈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个高高瘦瘦身裹厚厚皮草的中年男人在随从的簇拥中,从楼上缓步而下,至闹事人身边,“敢闹我陶人定的场,想来,是来头不小的。”   “这是府衙朱大人的公子朱大宝。”陶人定身边的人悄声对他说,“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到处惹是生非。”   “朱公子,失礼!”陶人定听罢也无多余表情,只对朱大宝拱一拱手,道。   那位朱公子见此情景,以为陶人定服了他的软,便更是趾高气昂起来。   “抚台大人正在楼上饮酒,听闻楼下吵闹,便叫我下来看看。正巧朱公子也在鄙店赏舞,不如,我派人往府上请府衙大人过来一同饮上几杯?想来,抚台大人见了令尊,是会对公子您的行为大大‘赞赏’的吧?”陶人定声色平淡,却字字铿锵,如利箭直穿朱大宝心脏。   朱大宝神色有些慌张,道了“不用”便留了那锭金元宝在桌上,匆忙地带上他的喽啰们跑了,连找钱也不要了。   众人不禁对陶人定肃然起敬。   “看不出,这桃李客栈的老板,是个挺厉害的主呢!”青荷不禁赞赏起来。   “这桃李客栈的老板陶人定,不仅仅经营这家客栈,还掌握着蜀地的盐脉、织造以及钱庄,由于擅于经营,富甲一方,人称‘小陶朱’。这客栈,不过是笼络商脉的玩票。他与蜀地大小官员交好,人脉甚至遍布京城。此人平日十分豪爽,侠肝义胆,从不恃强凌弱,倒是十分正义。三教九流,无所不通。公子若能与他交好,倒是一件快事。”白虎对程懿之说道。   “这‘小陶朱’……果然了得,看来不单是品味高雅这么简单啊!”青荷心中不禁钦佩起这位客栈老板来。   “怎么?你又看上他了?”程懿之望着青荷看陶人定的表情,有些吃味道。   青荷脑中直冒黑线。平日里程懿之总是镇定自若一副万事了然于胸毫不介意的样子,可是今天……这程大哥今天是怎么了?   夜深了,青荷却久久未能入睡。望着身边睡得正酣嘴里还念念叨叨着“臭白虎”的春晴,不禁笑出了声。   实在是睡不着,忽然却听见随风飘来的一阵幽幽的琴声,却是一曲那琴声听起来,是出自技艺娴熟之人,好奇心起,便起身披衣循琴声而去。   青荷拾级而上,在顶层的一间屋子外停了下来。她想在窗外窥视屋内情景,却不料无从下手:大表哥当年曾告诉她,偷窥的方法可以是沾湿手指往窗纸抠一小孔,奈何这桃李客栈窗上嵌的全是绣了蜀绣的上等丝绢,哪里能抠的出小孔。   正着急着,屋内的琴声忽然停了。   低沉又清冷的声音响起:“什么人在外面?”   青荷一听便知那里面是“小陶朱”的声音,便转身轻手轻脚想要溜走。没几步却被屋中之人快步而出扯住了胳膊。只得尴尬回头,假装憨厚地朝对面之人嘿嘿一笑。   青荷此时已被先出门来的“小陶朱”手下制伏,面相十分狼狈。   陶人定出门来看时,望着已被扭住胳膊的青荷竟是呆了一呆。继而让手下快住手。   他快步向前,对青荷行了个大礼,道:“手下鲁莽,怠慢了姑娘。陶某在此向姑娘赔罪。”   青荷原本心中委屈,虽说偷窥很失礼,但是她也没偷窥成啊!   “其实我只是想上来听听琴的……”遭受如此对待,青荷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于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陶人定见此情景,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呵斥下人给青荷赔罪,同时想方设法止住青荷的嚎啕。   望着眼前尴尬成一团的人们,还有平日里举止优雅总是气定神闲的小陶朱如此手足无措的一面,哭累了的青荷不禁破涕为笑。   “在下陶人定,敢问姑娘芳名?”陶人定见青荷破涕,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说,小女子名唤青荷。”青荷本着一贯喜爱交友的态度,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   “姑娘,既要听琴,里面请!”青荷见小陶朱邀请了,便欣欣然前往了。   在见识了“桃李客栈”的种种奢华富丽之后,青荷倒是对陶人定的居所好奇了起来。青荷一直觉得,这“桃李客栈”的主人住的的地方,一定是奢华倍于客房的。在进入其中之后,却是大大的吃了一惊。   屋里陈设十分简单,摆件均是看似简单却极为难得的款。地上铺的织锦、隔开琴室与客厅的挂帘,看似花纹简单,用料却极为讲究。比如那地毯上一大团一大团的蓝色牡丹花,是西域来的孔雀尾巴上那最珍贵的毛捻成细纱织造的,花蕊则是细如发丝的金线与银线缠绕织成。   琴室的布置也是极其简单,让青荷略感意外的是,室中的香炉上,焚的那柱香。   “幽兰香?”青荷不禁脱口而出。那是采集兰草初出之蕊为主材制作的,香气十分清淡,细细嗅去却夹着丝丝香甜。那香味是她熟悉的,娘亲的味道。   陶人定显然对青荷识得此香的态度十分惊讶。青荷看出了陶人定脸上所带的讶异,于是笑着解释:“其实,这是我娘当年最喜欢的香,所以我从小就习惯了这味道。”   “哦……喜欢如斯香味的女人,显然,都是恬淡如兰馨的啊……”陶人定幽幽地感叹,之后便默默无语。   为了打破场面的寂静,青荷便转移的话题:“刚才断续听闻陶大官人的那一曲,应是蔡邑的《忆故人》了。别疏难会,思念如织,其中的哀伤切切,青荷是缭绕于心了。青荷斗胆,莫不是陶大官人此时正思念着什么人?”   “那是一个久疏未见的故人了……”陶人定的目光幽幽地望向琴座上的那柄古琴,仿佛那琴能够读懂他的心事。   “那么想来,这位故人,对陶大官人来说,是极重要的了……”   “她是我曾经最依赖的人……只是此时,她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陶人定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伤感。   “原来如此……”青荷见撩到了陶人定的伤感之处,便心生愧疚起来。“不如由青荷为陶大官人奏上一曲吧!”说完便走向琴座前落了座。   青荷演奏的是古曲《阳春》。冰天雪地之后,初春时节,阳光照耀大地,冰雪融化万物复苏,天地一派欣欣向荣,人的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   陶人定心中有着丝丝感动:青荷是想告诉自己,严寒过后,亦会重遇春光啊!   他忽然像是在青荷身上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影子,他自幼敬重她,仰望她,她身上所散发的幽兰香味和她坐在琴座前弹出的那一曲曲悠扬的曲子,都让他沉迷不已。“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这便是陶人定当年望着那个每日温柔浅笑暖如春光的女人时心中深深的哀怨吧?   眼前的这个女子,承袭了母亲的蕙质兰心,也承袭了母亲那双清澈如小溪之水一般的眼睛,她纤细的手指,轻灵地拨动着琴弦,也拨动了了陶人定那早已寂静如似水的心……   “以后不要再喊我陶大官人了,叫陶大哥吧……”   那天晚上青荷很高兴,她和陶人定聊了许许多多事,甚至说起了前往青城山寻找当初约定了婚姻的那个青城山少年,只是将逃婚一事略过。   小陶朱见她如此兴致勃勃,便也陪她聊了,最后却在一个转身去架上找琴谱的功夫,青荷已伏在桌上睡着了。陶人定忍俊不禁。轻手轻脚取来毯子替青荷披上,动作轻柔地仿佛是在包裹一件不能惊动尘埃的珍宝。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瞬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这位出场的是男二还是男一…… 啊……被新文折腾疯了,明明是很好玩儿的设定,然而真的一开始写,就总是害怕大家会觉得不够好笑,鸭梨好大呀~   ☆、青城之远   青荷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她发现自己正躺在琴室的小塌上,身上盖着小毯。   房内的丫鬟见青荷醒来,便送上了洗脸水,见青荷有些迷糊,便赶忙应道昨天姑娘伏在桌上睡着了,是大官人命她把姑娘移至小塌休息的。青荷问起小陶朱去处时,丫鬟说陶人定昨夜一直读书至天亮,刚刚去歇息不久。   青荷怕春晴他们知道她昨夜乱闯,还彻夜不归,一定会对她啰嗦,便赶忙托丫鬟向陶人定道了谢,急急往她们的客房奔去。   程懿之此时早已候在了房门外。一见青荷回来就迎了上来。“你大清早跑哪去了,问春晴她说早上醒来就没见过你。”   “我……我早起出去转了转……”青荷吱吱唔唔地搪塞,低着头生怕对视上程懿之的眼睛被他揭穿谎言。   “是吗……”听起来,程懿之的口气里是有些质疑的。   “嗯……春晴怎么还不起来,我去看看去。”青荷不敢抬头,便找了个理由快步往屋里去了。   程懿之望着手中捧着的布包,里面赶早去街上候着游街小贩买来的锦城特色蒸糕早已经泛凉。   “青荷,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沉重的叹息之后,程懿之的心随着握着渐冷的蒸糕的手渐渐下垂,慢慢沉落……   之后的几日,青荷很认真地为即将前往青城山做准备。她和春晴每天去街上采办各种物件,她们为了其中的诸多瑕疵总是感觉很不满。于是在这中间春晴就好多次嘟囔起了“要是当初置办的物件没有丢掉就好了”之类的话来。对此青荷只是唍尔一笑。   不远千里只为当年的约定,可是如今青城山已经越来越近,青荷的心却紧张了起来。这几日她时常在房间里望着那半块玉佩出神。   “小姐,你马上就能见到未来的姑爷了,别老愁眉苦脸了。当心这样子被姑爷看见了……”春晴笑嘻嘻地安抚她。   但是青荷心里还是觉得忐忑不安:“春晴,这么多年了,你说,要是他不打算娶我了可怎么办?他会不会早忘记了我们的誓言,娶了别人了呢?”   “不会的啦,小姐你可千万别拿终身大事开玩笑!当心一直这么愁眉苦脸的,不漂亮了,到时候姑爷真的不喜欢你了哦……”   “臭丫头,说什么呐!”青荷见春晴如此调侃她,不禁娇嗔道,“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便过去挠春晴的嘎吱窝,春晴笑嘻嘻地躲开,两人在屋里打闹成一团。   隔壁的房间里,有一个人的心却紧紧地绞成一团。   “殿下,如今,王妃就要上青城山寻她的那个什么很多年前的未婚夫了,殿下要做决定,可要趁早了……”白虎忍不住说道。   “唉……”程懿之叹了口气,微笑着说道,“罢了罢了,既然她执意如此,便随了她吧!如果她觉得那就是她的幸福,我一定会成全她的……能最后再看一眼她的笑容,知道她是幸福的,我便心满意足了……”说完,便去倒茶,却发现茶壶已经喝空。   “我去让小二换壶茶来。”程懿之说着便端起茶壶向门外走去。   “可是……这样,您心里真的会开心吗?”望着程懿之的背景,白虎兀自感叹道。   分别的日子到了,青荷要去青城山寻找多年前在溪口村外的小溪边约定了终身的未婚夫了,而程懿之……既然决定遥望青荷的幸福,便不可能继续陪同青荷前行,只能在此分别。而春晴和白虎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两人……既然各为其主,也就只得暂时分别了。   程懿之替青荷她们雇好马车,送她们前往青城山。   临行分别时,程懿之笑着对青荷说:“青荷丫头,这就要嫁了啊,如果到时人家不要你,你可要记得回来找我哦,你程大哥我可是会一直等你的!”   青荷见程懿之如此打趣自己,嗔道:“程大哥你快别乌鸦嘴了!我可是一定会幸福的!”   “呵呵……好吧好吧……我们的青荷丫头一定会幸福的……”   “程大哥……”   “嗯?”   “这些日子,谢谢你……”青荷的态度十分认真,认真到鼻子都开始发酸了。   “哪里话,青荷丫头可是给了我们的旅行很多的乐趣呢……”程懿之疼爱地刮了刮青荷的鼻子,笑道。   “小姐,该动身了。”春晴对着青荷如是说,眼光却不舍地瞟向了立在远处的白虎。   “那……程大哥,后会有期了……”青荷说着,便在春晴的陪同下上了马车,之后撩起车厢的窗帘,对程懿之挥挥手,微微一笑。   车夫甩起鞭子,对着马大喝一声,马儿一声嘶鸣,拉起马车向远处奔去。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程懿之挥了挥手,望着马车,却更像是对自己说:“青荷丫头……你可……一定要……幸福啊……”远去的马车,载满了对婚姻的憧憬,它不知道,那马蹄飞奔时扬起的尘埃,在落定之时,却给留在原地的人们,无限的失落与感伤……   青城山下。   青荷主仆沿着着崎岖的山路而上,心中萌生出了无限憧憬之情。终于,是到了青城山了啊……可是历尽了千辛万苦的啊……   青城派山门之中,无尘真人出门迎客。   青荷取出一直珍藏的半块玉佩,交予真人手中。“这便是当年那位贵派弟子赠予的信物,我们在当时已约为婚姻。他嘱我长大后前来青城山中寻他的。”   “如此……却是难办啊……”无尘真人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山中弟子众多,当年的弟子中,有许多已经不在山中,而这玉佩……实在未曾见过……”   “能不能再去问问呢?或许会有人认识呢?”青荷显得有些失落,却仍不死心。   “姑娘先别着急,稍安勿躁。”无尘边安慰青荷,边转头将玉佩递给身边的陪侍道,“心隐,你快带着这玉佩去找各位师叔伯等合年龄者,看看有无人识得这玉佩。”   心隐手捧玉佩,应了声“是”,便退下前往寻各位前辈去了。   一柱香功夫,心隐归来。青荷紧张得差点站立起来。   只见心隐将玉佩递还无尘,摇了摇头道:“师傅,诸位师叔伯均不认得此玉佩。”   “会不会还有漏了没问的呀?”青荷心中明显的不死心。   “不会,派中所有合年龄的师叔伯心隐已悉数询问,却都表示不识此玉佩。”心隐的样子十分诚恳。   “姑娘,既是如此,请恕贫道爱莫能助了……”无尘道人将玉佩交还青荷,一脸无奈地说。   青荷与春晴走在下山的路上,无尘道人原本见天色已晚,想留青荷她们在客房暂住一宿,无奈青荷心中受打击颇重,早已没有心思再留在那伤心之地,决定连夜下山。   丹房中,无尘面对始祖天师的供像,说道:“如此,真的好吗?”   “我不想让她因为过去的那一个玩笑而蒙蔽了眼前真正的归宿,我希望她能用自己的双眼去发现……只是,叨扰了掌门师兄要替我说了这个谎……”无尘道人的身后,一个声音说道。   “看得出,你心中,是喜欢着青荷姑娘的吧?”   “……正因如此,师弟我更希望她能认真在这纷扰的红尘中找寻到幸福了啊……”   “唉……但愿如此,真的好吧……”无尘不禁感叹道。   是啊,但愿青荷能抛开约定的纷扰,认真地找寻到自己真正的幸福吧……   只是,这神秘的青城山少年,他对那份深沉的疼爱,究竟该如何是好呢?或许命运,自有安排吧?   锦城城中,青荷带着春晴品尝各种美食,在客栈用晚膳时,她还特意又点了一道指椒水煮鱼。那红油滚滚的汤汁,让春晴吓出一身冷汗。却见青荷埋头吃得津津有味,“小姐,好像很爱吃辣啊……”春晴看得瞠目结舌道。   春晴惊讶地看着埋头吃着极辣美食的青荷,却看不到,此时,青荷早已泪流满面……   一个高大的影子从青荷身后投下来。青荷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是陶人定。   “原来你这么爱吃辣啊!”小陶朱的眼里满是惊奇。身为京城女子,竟然可以如此噬辣,真是让人惊讶万分呐!   青荷只是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小姐,你怎么认识桃李客栈的大老板的啊?”春晴见青荷认识小陶朱,心里倒是奇怪了,按说,没有可能呀……   “纯属……偶然……”青荷说着,与小陶朱相视一笑。   “纯属?偶然?”春晴是越发纳闷了。   小陶朱的琴室。淡淡的兰香袭人。   “这是我新作之曲,请青荷姑娘台鉴。”小陶朱说完,便落座琴前,款款而弹。   曲声之中,是寒冷的冬季,隐隐透着哀伤。青荷想起了当初溪口村的小溪边,那个盛满了阳光的笑容,还有那温暖的声音:“等你长大了,做我的新娘子吧?”   青荷的心突然之间像被钝物击中,木木地疼了起来,继而扩散,疼痛溢满全身。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的存稿没了我都没注意……我错了   ☆、回京   此时,曲风突转。寒冷之中万物渐渐复苏,四周一片生机。   琴声止。陶人定走到青荷身边,望着她,微笑着说:“冬天之后,春天也就来了,严寒之后,温暖阳光也便苏醒了。所有的忧伤都会过去,幸福与快乐便不远了。”   “陶大哥……”青荷望着陶人定,那微笑的温暖又让她想起了多年的前的约定,那个与她定下约定的青城山少年,笑容就是如此相似,温暖人心。   “有不开心的,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好受些……”   “青城山的小哥哥,找不到了!十几年来我一直认真遵守着我们的约定,可是如今……我来找他,他却找不到了……”青荷的眼泪洪水一般夺眶而出,惹得陶人定心中十分不忍。   他轻轻将青荷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安抚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夜,凉如水。青荷辗转难免。春晴仍旧在梦里呓呓呀呀的吼着“臭白虎”。   销声匿迹的青城山少年……从小疼爱自己希望自己能幸福的家人……皇家的婚约……如今……该何去何从呢?   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程懿之与白虎在往京城的路上。变回太子装扮的程懿之,脸色有些苍白,仿佛是很长时间都没休息好,心中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殿下,真的决定了吗?”   “青荷不见了,林太师一家势必受牵连,青荷也会过得不安心。倘若本宫主动提出取消婚约,与他们也便失了责任。青荷也便不需为此而心存忧虑了。就当这是本宫送她的新婚贺礼吧!”心痛的感觉再次啃噬全身。   琴室中,幽兰香袅袅升腾。青城山少年坐在琴边,指尖轻轻抚过琴弦。   他又想起了那天夜里,拥有小鹿一般眼睛的青荷,她的聪明、调皮以及伏在桌上睡着的调皮样子。当丫鬟将熟睡的青荷移至小塌之时,他看见从她的衣服里掉出的那半块玉佩,那是他熟悉的物件。他想起她说要去青城山寻找当初的约定,他心中激动不已。原本,他只当那是逗可爱的小女孩开心的顽笑话,可是,这个小小的姑娘竟然当了真,并且为了履行承诺冒了这么大的险。幸福的感动蔓延全身。   正在此时,他听见她在梦中轻轻喊出了一个名字:“程大哥……”正伸出的想去抚一抚青荷有些乱了的鬓发的手,慢慢垂了下来,脸上笑容黯淡下来……   他从脖子上摘下了多年来珍藏的宝贝——能够与青荷的半块玉佩拼凑起来的——连着吊绳的半块玉佩,轻轻摩挲。也许,当年那美好的约定,本就是一场美梦,就这样,一直梦着,永远别醒了吧……   月光如水,青荷倚靠着林府望水轩水榭的凭栏,注视着漆黑的水面。月光洒落水面,飘散着荧荧的光彩,微风一吹,波光粼粼。   青荷回想着当时逃婚青城山的日子,仿佛做了一场梦。如今,她又回到了起点,一切归零。   逃婚的未来太子妃林青荷,在锦城被找到,并且连夜遣送回了京城,交林太师夫妇看管。林太师夫妇之前虽然一直是担心和思念外孙女儿的,但是如今见到了一脸忧愁的青荷,却又是十分不忍。   青荷不在的日子,林府看起来一切照旧,却又有着小小的变化:   陈妈为了照顾青荷的娘亲而丢在乡下的儿子,前几年去镇里开了一间小食肆,孙子也于去年也娶了媳妇,小日子很是红火。   想到自己的娘亲还在京城为婢,便千里迢迢寻至林府来央求林老夫人放陈妈回去一起生活。林老夫人便欣然应允,并赠了一些银两给他们。于是母子双双把家还。   当听到陈妈临走前几次回头顾望望水轩的一草一木,并且几度垂泪,青荷不禁潸然。   其实那也是好事,陈妈在林府,对两代林小姐细心呵护,抚养她们长大,功不可没,却不得不忽略了自己儿子、孙子的成长,着实是可怜的。如今能够随儿子返乡,祖孙三代共聚天伦,实在也是一件好事。   皇上的五公主、林府的二少奶奶飞云如今已身怀六甲临盆在即,林家即将诞生新一代的小生命。   青荷当初曾经担心,深受皇上宠爱的五公主,嫁入林府会不会使着公主性子将林府搅得一团乱,谁料如今一见,这位飞云公主虽大腹便便身材臃肿,却一直笑脸盈盈暖若初夏。   虽身娇肉贵却完全不端公主架子,十分亲和。她那娇滴滴的声音每每响起,总是讨得林家长辈们笑逐颜开。   林承恩时时不忘将娇妻护在身边,悉心呵护。听说他二人婚后生活如胶似漆,常常对坐而弈,又或者出外游玩,品画饮茶,十分快乐。   如今青荷不禁要感叹:如此好性子的公主,能十几年如一日地深得皇上喜爱,真是一点都不奇怪啊!   逃婚事件之后,青荷的婚约几番波折。当林太师跪拜在皇上面前,羞愧难当,以为皇上会将林家严惩时,却不料皇上亲自上前将老师扶起,笑言“那是孩子们不懂事,婚约可以照旧准备。”却也再无其他。   于是,林府又开始为新的喜事张罗忙碌了。   青荷此时已是心无杂念。现在想想,自己年幼时与少年许诺的婚约,本就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不得数,想来当初那少年也只是一句顽笑话,说的时候觉得有意思,久了也便淡忘了,只有自己,傻傻的当了真。虽然手中尚有玉佩为信,自己也确实是在那一日的小溪边对青城山少年一见倾心,如今想来,或许本就是“水中花,雾中月”,美好的梦一场,不如深深藏进心中,永远不再提起。   而如今,眼见家人为逃婚一事危机门楣很有些困扰,想想倒不如遵从了婚约,虽“宫门一入深似海”,但若是无欲无求,想要安安静静了此一生,也是容易的。罢了……罢了……   清晨时光,鸟儿叽叽喳喳个不停。青荷正由着丫鬟们替自己挽发梳头,忽然春晴蹦蹦跳跳就进了屋子来:“小姐,聚芳园的桃花开了,好漂亮啊!我们一会去看吧!”   青荷笑了,说道:“你倒是消息灵通,聚芳园的桃花一开,你马上就收到消息了!”   春晴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   给长辈们一一请过安,离用早膳还有一段时间,青荷拗不过春晴,便前往聚芳园赏桃花去了。   聚芳园是林府的后花园,其内杂植各种花草。这杂植的最大好处,就是无论在什么时节,均有花朵盛开,展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聚芳园内栽着一株巨大的桃树,这当然不会是谁乱丢吃剩的桃核仁子进土里发芽长出的,据说是当年堆砌聚芳园时,自城外寻来的。如今,已是十分茁壮。   此时,桃花已是怒放,粉白的开了一树,煞是好看。春晴牵着青荷的手,两人来到树下。忽然一阵微风拂过,粉白的花瓣便纷纷扬扬落了下来,落在两人头上身上。青荷笑了,她说:“要是程大哥也在就好了……”   话落,青荷便对自己说出的这句话有些讶异了。最近,怎么总是会想起程大哥?无论做什么,都一定能触景生情,联想起和程大哥一起的各种趣事,历历在目。这究竟……是怎么了?……   春晴倒是没往深处想,只是嘟嘟囔囔地接着说:“程公子倒是会欣赏美景的人,不像那个臭白虎,一看便是粗俗之人。”春晴说起白虎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愤愤,但青荷一眼便能看出,春晴对白虎,是思念着的。   只是不知,程大哥和白虎,如今身在何方呢?   御书房内,郑福安将新沏好的茶递到皇上面前,偷偷窥视一眼。皇上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于是便大着胆子开了口:“皇上,太子殿下已经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了,您看这事……”   皇上一听“太子”二字,原本还是笑逐颜开的表情,立刻就沉下了脸来:“由他跪着。”   之后,皇上的面色有些凝重地在案前来回踱步:“朕真是想不通,当初是他来求朕,让朕将月兰的女儿指给他,如今倒好,又来求朕收回成命。这算什么?儿戏?那朕要如何在文武百官面前立威,如何向太师交代!”   “想来……太子殿下这么做,应该是为了林小姐逃婚的事吧?”郑福安小心地安慰道。   “简直胡闹!他以为朕不知道青荷逃婚他是从犯?他们可是一路相伴去的蜀地!如今却又来央求退婚,朕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他爱跪多久跪多久!”   皇上看起来很生气,郑福安盘算着要是为了这事惹恼了皇上,可就不值当了,于是决定暂时先缓一缓,端着手向殿外退去。   御书房外,程懿之已经跪了一天一夜。郑福安上前道:“太子殿下,您已经跪了整整一天一夜了,这样下去,身子怎么抗得住……倒不如先回去休息,养好了精神,咱们再从长计议……” 作者有话要说:  啊……没错,这就是青城山少年的秘密……   ☆、婚约   程懿之的声音很虚弱,可是很坚定:“我只求父皇为我和青荷解除婚约,放青荷自由。父皇若一日不允,我便一日不起……”   此时,皇后带着随从摆驾到了御书房外。郑福安赶紧向皇后行礼。   皇后示意郑福飞云身,之后望了程懿之一眼,向郑福安问道:“太子跪了多久了?”   郑福安恭了恭手,无奈道:“回娘娘的话,太子殿下为了求皇上解除他与林太师家千金的婚约,已经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了……”   皇后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往御书房内去了。   御书房内,皇上见皇后来了,便笑着拉皇后去看自己新作的画。皇后含着笑,顺从地跟着。末了,皇上终于开了口:“你是为懿儿的事来的吧?”   皇后见皇上已经说穿,索性也便就直说了:“皇上,当初青荷拼着性命的逃婚,可见她无心嫁入东宫;如今,懿儿又如此坚决地要求皇上恩准他解除与青荷的婚约,可见,他对青荷,也并无男女之意,皇上何不作个顺水人情,允了他们?”   “胡闹!”皇上将手中的画笔一丢,说道:“朕既已应允了他们的婚事,如今又岂能如此儿戏!”   “皇上……这么做……是因为月兰吗?”皇后幽幽地说,声音里带着些许的落寞又似乎含着些忧伤。   皇上怔了一下,转过身去,叹口气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后,你还是没能放下啊!……”   入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周围的人仿佛都忘记了那一段逃婚的不愉快,兴高采烈地为了青荷入宫的事情忙碌。倒是青荷,显得很是释然。   在经历了那一段像梦一般的逃婚经历之后,仿佛作为一个女子该有的对出嫁的憧憬,全都随着幻想的破灭,不存在了。她只想走完程式上该有的那一段过程,必须经历的过程。   有两个人,更是常常来望水轩与青荷为伴。一个是当初萤湖灯会时与青荷结伴的杨心慧,另一个,便是五公主,承恩的妻子,飞云。   青荷与飞云,也是在青荷从蜀地回来之后才相识交好的。   当初承恩与飞云成亲,青荷趁着这当子逃了婚。青荷为此对飞云一直心怀歉意,不过飞云倒是对此很释然,对于青荷这个小姑子兼未来的大嫂可是相当喜欢,她相信那一段只是与她大哥幸福婚姻当中的小插曲。   飞云喜欢在望水轩中与青荷对坐,有时焚一炷香,听青荷弹曲,有时是一道去水榭看鱼。   她们初次见面便如一对久别重逢的好友,亲切地黏在一起。可能是因为两人年纪差不多的关系,相处起来格外的融洽。   连承恩有时都嫉妒地玩笑说,可能飞云和青荷才是一对真正的夫妻。   虽然对于嫁给太子,青荷并没有太多的念想,但是飞云,青荷是极喜欢的,那个随和的姑娘,贵为公主,却是格外的平易近人的。   有时候,天气好,她们会一起去花园散步。去聚芳园中,坐在那一棵巨大的含笑树下,望着聚芳园中缤纷的景致,静静地待着。不过承恩对飞云的身怀六甲很是小心,平日里不许飞云多行一步路,生怕累坏了的飞云。每次承恩对着飞云做出小心谨慎的样子,飞云总会白眼他:谁能联想到,眼前这个对妻儿爱惜到有些谨小慎微的男人,在战场上是多么威风凛凛智勇双全啊!   她们有时候也会谈起太子,那个飞云的大哥,青荷未来的夫婿。飞云谈起的太子的时候,眉目见闪烁着崇拜。看起来,飞云和她的大哥,平日里感情是极好的。从飞云的言语中,青荷能感觉到,在飞云的眼睛里,太子虽然对旁人颇为冷漠,但对飞云而言,这位大皇兄却是一个极聪明又极和善的人 ,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却总是很谦逊。   在他们小的时候,太子常常带着飞云在宫中一起闹腾,爬树、捉鱼、饲养小虫。   有一次皇上一时兴起为了考验皇子公主们的学业,给布置了他们功课,嘱咐三日后检查。飞云因为贪玩没有做,转眼到了面圣验收功课的时候,却因为怕挨罚而吓得直哭。   太子见状便冷着脸走过去,将自己的功课交给她,用淡淡的语气对她说:“别哭,大皇兄在呢!”   后来皇上因为太子交不出功课,狠狠罚了他,却表扬了飞云的进步。“父皇哪里知道,那份令他很满意的功课,其实是大皇兄的呢!”说到这里,飞云忍不住笑出了声。   从飞云的描述看来,那个未来的夫婿,疼爱亲妹,勇于担当,若嫁了,倒也不坏……   青荷忽然想起了林承志。当年,大表哥也是极疼她的,只是如今,大表哥已经不愿意再见到自己了。青荷不禁又有些感伤起来。   对于未来,此刻青荷的心中复杂又忐忑。她曾经是个对将来极有目标和规划的人,当她的手中握起那半块玉佩的时候,她很清楚自己将来要面对的未来,所以就算吃再多苦,一想到马上可以在青城山见到多年前约定好的夫婿,她也就毫不害怕了。   只是如今,她的手中依然握着那半块玉佩,可是那半块玉佩,此时就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了无意义了。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究竟……该往哪里去呢?   烦闷的时候,偶尔青荷也会独自在京城的街市散心。看人来人往,看人们各种吆喝,各种讨价还价。有时候也会去过去常去的杏花楼,吃好吃的点心,回忆起曾经快乐的那些时光,忍不住泪流满面。   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欢快小姑娘,如今却满腹的惆怅。就连杏花楼的小二,对着她打量了半天,只觉得好生熟悉,却又不敢认了。   “青荷?”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青荷嗅出了那熟悉的淡淡的幽兰香味,于是回头,叫了一声:“陶大哥……”   陶人定的微笑就像绽放的阳光,暖暖的,青荷觉得亲切极了。只是,那个成日生活在蜀地的极致奢华中的男人,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京城谈买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陶人定像是看穿了青荷的心思一般,不等青荷开口,便顾自说了出来。青荷呆了一呆,继而便会心笑了,心想自己怎么忘记了,陶大哥一向都是能轻易猜透自己心思的啊!   “既然咱们有缘在京城相见,不如就一同游历京城吧!”陶人定笑着说。   “游历京城?”青荷有些诧异,“京城那么大……”   “跟着我去游历,半天就够了,包你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京城。”陶人定望着青荷讶异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那说话的语气,倒是透着几分神秘的。   “半天?怎么可能啊……”陶大哥说半天能游历出京城不一样的风景,青荷自然是不相信的。   陶人定转头对小厮耳语几句,小厮点了点头,便退下了。之后,他面带神秘地笑着,对青荷说:“不信的话,就随我来吧!”   出了杏花楼,陶人定的马车已在门口候着,他二人上了马车,马车便稳稳向前驶去。青荷只心中好奇,这陶大哥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看他一脸神秘的笑容,真是不好猜啊……   马车悠悠地停了下来。“老爷,到了。”小厮在外面喊了一声。   “嗯……”陶人定应了一声。掀开帘子,率先下来马车,然后在马车边等候青荷。   出了马车,青荷只觉有些风大,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汴河边的一个小码头上。   “陶大哥,你不是说,咱们要游历京城吗?怎么……”青荷有些不解了。   “以船游历,如何?”   “这……”青荷的表情有些不置可否了。   “别‘这’啊‘那’的了,快上船吧!”陶人定大笑了起来,这小丫头,还在对他的话怀疑呢!   那是一艘打造十分精美的画舫。每一根木头的用料都极为讲究。只看一眼便会联想起“小陶朱”在蜀地的那间“桃李客栈”,船上的各种精细雕刻,让人叹为观止。画舫中,还置有瑶琴一架。青荷想起自己与陶大哥也是自瑶琴而相识,不禁会心一笑。   虽然青荷平日里喜欢简单素雅的花纹图案,但是对画舫那些织着纷繁复杂缠枝纹样的孔雀毛织锦地毯倒也不排斥。   毕竟这些,在“桃李客栈”时都是见识过了的。画舫里摆置的铜鸟香炉里,正焚着是她熟悉的幽兰香。   船开了的时候,“陶人定过来笑着领青荷来到窗边的位前,示意青荷坐下。青荷望向窗外,船在前行,岸在后移,缓缓地。   青荷平素是不好轻易出门的,即使要出门,大多数时候也以轿代步。就算女扮男装溜出府,也绝不会想到要坐船游河,最多只是在河岸走走,望着河中来往船只散心的。却不想,自己原本只是岸上之人眼中的风景,如今倒将岸上来往之人当风景欣赏了。真是有意思啊!   青荷觉得有趣极了,她不停地发现的好玩的场景,兴奋地指给陶人定看,陶人定则笑着对青荷的各种发现点头赞许。那些形形□□的人,和事。京城的繁华美景,从汴河上看,果真是另一种味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金衣也忽然好想坐游船……   ☆、小汤团   青荷不禁跑去坐在琴前弹奏起来,歌声中飘散着春日的绮丽和碧水的摇曳。陶人定背着手闭目欣赏,不禁陶醉其中。   兴奋之时,坐在船内看景已觉得有如隔靴搔痒,十分不过瘾。于是两人索性上了船头的甲板,迎风而立。   时已是清秋时节,站在甲板迎风难免有些寒冷,青荷丝毫不畏惧,拢起手掌轻呵一口气,仍是继续欣赏两岸路过的美景。   陶人定看出青荷有些觉冷,于是撤下身上披着的大氅把青荷包好。   青荷抬头与陶人定对视一笑,便将头转向了岸边。   风,一直吹,船,一直前行,两岸的风景,一直在变幻,唯一不变的,是身边站着的心爱之人。陶人定闭上眼,静静立着,他多么希望,时间,就定格在此刻,永远,永远……   上岸之后,陶人定便派人送青荷回家了。此时已是黄昏,天空中的云朵卷起残阳。   “快看呐,火烧云!这个时节,怎么会有……”青荷听见轿外的路人正兴奋地议论着,于是掀开了轿帘。那残阳,如同火烧一般,火光从天际升起,耀眼的光芒灼烧了半边天空,点燃了空中的云朵。美的惊人。   青荷又想起自己当年在溪口村与青城山少年相遇的那个时候,那天天空中也是如今日一般燃成一团的。于是青城山少年那温暖的微笑又萦绕起来,虽然时光流逝,少年的面庞已经渐渐模糊,但青荷会永远记得,那一抹暖暖的温柔。想到不知所踪的少年,酸楚的感觉,又一次涌上了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被放了下来。外面小厮轻轻地唤了一声“姑娘,到了。”青荷才缓过神来,又已是泪流满面。   林府大门外,春晴早已等候。见青荷归来,便立刻迎了上来:“小姐,你可回来了!”   林府中,青荷快步往公主别苑赶。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边快走边问在身后紧紧跟随的春晴。   “下午用完茶点之后……”   公主别苑,林家上下众人忙乱成一团。青荷到达厅堂的时候,看到外公外婆正焦虑地坐着,二表哥承恩则紧张得不停走来走去。承恩见青荷来了,便快步走向青荷。   “二表嫂如今情况如何?”青荷见承恩向自己走来,便急急地问。   “之前皇上请太医来给飞云诊脉,说是还要再过些日子才会临盆的。下午她说想去聚芳园走走,我便陪她去了,谁料散了没一会步她竟腹中疼痛难忍起来……”承恩说着,又焦虑的搓着手走来走去了。   “二表哥,你别担心,二表嫂吉人天相,自会没事的……”青荷也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好,心中也是焦虑万分。公主腹中骨肉,不仅是林家第四代的第一个孩子,更是林氏一门得皇恩浩荡所恩赐的皇室血脉。   林承恩本就是大将军出身,十几岁便征战沙场扬名关外,早就不畏生死。可是如今爱妻临盆,他却坐立不安,紧张非常。   天完全黑下来。未来的母亲正在为了即将诞生的孩儿与难忍的疼痛作着最后的搏斗。这边,全家人都在满怀期待,期待着新的生命的诞生。林夫人更是不停地念着佛经,祈求佛祖的保佑。   大少奶奶心慧,平素与飞云关系甚好,此时甚至进了产房,在一旁陪伴。   “哇!”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从产房传了出来。那声音十分嘹亮,几乎可以穿透屋顶。   “生啦生啦!”不一会,便有佣人前来报喜,“公主殿下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公子!”   全家人顿时欢呼雀跃起来。承恩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任激动的泪水哗哗地往下淌。青荷赶紧拉了承恩往产房奔去。   剩下的大家,也都前前后后地到了产房外,期待着能在第一时间与林家的这位众所期待的小曾孙见面。   产房内,青荷见到了已经打扮完成的小小林少爷。当那个小小的棉被包裹被青荷抱在手中的时候,青荷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一方小小的包裹中,藏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啊!   那个小生命,在棉被中轻轻的蹬着手脚,青荷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颤动,那感觉,奇妙极了。她轻轻掀起襁褓的盖头,小小林少爷那小小的脸蛋便露了出来,那个正在闭目养神的小家伙,虎头虎脑的,可真是神气呢!将来说不定也能像他爹一样,做个威武的大将军呢!   “这么可爱,像颗小汤团子,你就叫小汤团好不好呀?”青荷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在小家伙的脑门上亲了一口。   “小汤团?这个名字好可爱!”飞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以后,宝宝的小名,就叫‘小汤团’啦!”   “小汤团,你的这个乳名,可是你青荷姑妈取的哦!”承恩逗着儿子,一边汇报给儿子听。于是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抱了不多会,孩子便被奶妈抱走,孩子的曾祖曾祖母、祖父祖母可都还在外面等着看孩子呢!   那边,新上任的孩子他爹正紧紧握着妻子的手,激动的泪流满面,不住地对尚虚弱无力的妻子说着“谢谢”。   之后的日子,林家沉浸在迎来新的小生命的快乐之中。五公主喜得小公子,皇上龙颜大悦,为刚出生的小外孙赐了一字为“本”,顺了林家族谱的字辈“维”字,便是“林维本”三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次将小汤团抱起的时候那种奇妙的感觉,青荷觉得这个小外甥异常亲切。所以去府外“闲转”的时间少了,更多的时候都在公主别苑陪着飞云母子,逗小汤团,虽然这个时候他还什么也不懂,只会吃和睡。   承恩在旁边看着觉得好笑,就开她玩笑说道:“这么喜欢孩子,将来入宫了可要把握住机会抓紧给太子殿下生一个啊!说不定,还是皇长孙呢!哈哈……”   “二表哥~~”青荷白了承恩一眼,嗔道。话说,无论如何,这话题也太让人害羞了点!   不过,对于未来,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找到青城山少年的可能已是遥遥无期,那么倒不如顺了圣意,嫁入东宫,为林家光耀门楣。   于是近几日,探望飞云母子的亲朋络绎不绝。毕竟皇上最疼爱的五公主为京城望族林氏诞下曾长孙,实在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啊。   青荷最近,开始跟着新请的女厨师傅学习做菜。要入宫了,厨艺可是必修课。   名门千金,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是既然要入主东宫,将来难免要面对与众妃嫔争宠。就算你“人淡如菊”不求得宠,众妃嫔都各展厨艺的时候,你要是什么都不会,那可就真丢了人了。   那厨娘师傅是舅妈特意派人从青荷最喜欢的杏花楼请来的。每次来都会教青荷做一道菜。有时是好吃的主食,有时是美味的羹汤,有时是可口的点心。   青荷本就聪明,又博览群书,于是常常对新学的菜肴加以创新。她喜欢用各种花入膳,因此聚芳园花草们就成了最佳“佐料”了。   青荷在练习之后经常会把新创新的羹汤或是点心捧去公主别苑,请飞云和心慧品尝点评。   有时候是好评如潮,也有时候大家吃了几口就默不作声了。青荷明白后者的真正含义。不过也不计较,不好吃可以继续改良嘛!   做菜貌似真的很有趣,青荷于是每天都兴致勃勃各种钻研起来了。   这天,青荷拿着新做好的糕点前往公主别苑去了。今天的糕点是青荷自己研究出来的,之前春晴尝了,觉得美味非常,于是青荷就迫不及待要让飞云和心慧尝尝了。   刚进主院,春晴就忍不住小声惊呼起来。   青荷对春晴的这个举动有些诧异,因为这一时刻春晴的眼睛望着正堂的大门,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于是青荷望向门外,竟看见门口站的,是……白虎。   他怎么会在这里?莫非……   青荷满腹疑惑地对着白虎点了点头。   白虎上前对青荷作了个揖,道了一声“青荷姑娘”。   青荷微笑着点了点头:“好久不见呀!”之后转身从春晴手中拿过盛了糕点的食盒:“我自己进去吧,你陪着白虎四处转转。”   正堂之中,欢声笑语,有飞云的声音,心慧的声音,还有……一个熟人的声音。青荷不禁笑出声来,那个声音,多熟悉呀!话说,许久没有听到了,今天一听,还真的是亲切呢!   “这么热闹呀……”青荷笑着走了进去。   “青荷!”屋里众人都迎了上来,飞云笑嘻嘻地说,“你来得正是时候呀!”   这飞云,自从生了小汤团之后,不宜出门,便整日在别苑调养。白天承恩要去禁军当值不能陪伴,以她的活泼性格,这可真是难为她了。   好在承志因为平日里要待在国子监,心慧也总是独自在家,于是也就常常来飞云住的别苑与飞云为伴了。若是青荷在时,便更是好了,只不过青荷貌似更喜欢做的,是陪着小汤团。   此时青荷面前站的,是由飞云拉扯到青荷面前的,曾经陪她一同患难、一同前往蜀地的,程懿之。一听那声音青荷便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填签约合同漏签名需要各种补,签个约折腾大半个月的作者可能也只有我了。╮(╯▽╰)╭ 保佑我之前填的合同没别的错误然后这周能顺利完成所有手续,毕竟快递要结束了再弄不好就要拖到明年了╯﹏╰ 然而一想到办完手续以后发文就没有漫长的蓝审了心里还是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的~   ☆、荷与芍药   “好久不见!”程大哥的笑还是那么好看,温暖如春日的阳光。   “原来你们已经认识了?”飞云有些惊讶,“我还打算趁今天这个机会撮合你们相识呢!没想到我倒是竹篮打水了!”飞云撒着娇嗔道。   “我们是旧相识了呢!”程懿之望着青荷,笑着说,“曾经一起游山玩水的好伙伴!”   “程大哥……好久不见!”青荷也笑了,竟然此处遇故知。   “程大哥?青荷……”飞云一听青荷管自己的皇兄叫“程大哥”,很是讶异,本想笑话她叫错人的,却被程懿之拽了一下衣角制止了。   她惊讶地转头看程懿之时,却看见程懿之正给自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继续往下说。好吧,不说就不说,但是皇兄和青荷两个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啊?   “皇后娘娘得知飞云公主产下麟儿,甚是欣慰,特意命卑职前来探望的。”程懿之说着,望向飞云。   飞云惊讶得张大嘴巴许久也没合上,她望着一直在对自己使眼色的程懿之,茫茫然地过来许久才有些明白过来。倒是心慧,很快就看出了个中深意,于是抢答道:“皇后娘娘今日派程公子来探望公主,公主可是开心到不行呢!”   见飞云还是一头雾水的表情,程懿之像是笑着对着青荷说,又像是对飞云暗示般地说道:“懿之自幼为皇后娘娘收养,从小就与公主殿下一起长大,因此感情甚笃。如今公主殿下诞下麟儿,懿之有幸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探望,本已荣幸非常,如今又在此与青荷姑娘就别重逢,实在是懿之之幸啊!”   飞云想起之前进宫探望母后之时,曾听母后说起过,青荷与皇兄的婚约,是皇兄去求的母后。如此说来,皇兄与青荷应该是旧相识。如今见他二人言谈间,虽然有些怪异,可是却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欢乐,莫非青荷并不知晓皇兄的真实身份?   青荷曾经因为不愿嫁入东宫而逃婚,无论如何都是件遗憾事。不过现在看起来,逃婚归逃婚,皇兄与青荷,不得不说,称得上是一对好姻缘的。   聚芳园中,程懿之随青荷在小径徜徉。   飞云说程懿之是第一次来林府,对一切都不熟悉,于是拜托青荷带程懿之四处走走。   青荷便带着程懿之来了聚芳园。   时值夏季,聚芳园里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花花草草们在歇息了一冬之后,又休养了一个春天,此时,便愈发生长得郁郁葱葱了。   此时正是聚芳园中芍药花开的时节。聚芳园的万绿丛中,映衬着芍药深深浅浅的红,开得煞是好看。   程懿之从未见过芍药开得这般娇艳的。虽宫中的御花园里,也种有芍药,但相较御花园中早些盛开的雍容华贵的“花中之后“牡丹,气势上早已是弱了几分,因此,从未见过芍药开得这般自信。   “想不到,这芍药,也能开出如斯美景啊!“程懿之不禁感叹道。   “其实,只是程大哥你没注意到芍药的美罢了,人们总是惯常地称赞着比芍药更早些开花的牡丹,觉得它雍容华贵举世无双,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比牡丹更美的了。其实,芍药花开又何尝不是华丽绚烂的的呢!”青荷轻轻整理着一枝粉白色仲间夹杂着浅紫的芍药花瓣,轻柔地笑望着,像是在欣赏一幅珍惜的画作。   程懿之望着青荷,此刻,她的笑容是静谧的,静谧得像是梦境中的仙人,她望着芍药花的眼神很沉醉,像是能与那花儿心心相通似的。他望着那样沉醉在花海中的青荷,也有些沉醉了。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青荷啊,你是传说中那花中之仙吗?   “程大哥,”正在着静止的时间里,青荷突然开了口,“程大哥,你有心上人吗?”   “心上人?”程懿之有些发愣,“心上人……”   他的心上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呢?她有着一双漂亮又总是闪烁着晶莹光彩的大眼睛,黑色丝绦一样柔软纤长的头发,她喜欢满脸的沉醉地望着一切美好,当她笑的的时候,就算是再普通再平凡的世界,也会变得美好起来……   “嗯……有的……”想着想着,他不禁笑出声来。   “是嘛!”青荷笑着轻轻将那刚刚整理好花瓣的花枝儿折下,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花香,发出一声赞美的感叹,然后笑嘻嘻地将那花枝递到程懿之面前,“喏,这朵花儿,送给程大哥的心上人!”   “嗯?”程懿之有些吃惊。送给……我的心上人吗?   “‘艳艳锦不如,夭夭桃未可。’元微之的句子写得真好啊!程大哥……你把它送给你的心上人,她一定会喜欢的!这芍药花儿,可是‘五月花神’呢!”   回宫的路上,程懿之坐在轿中,把玩着手中那枝娇艳欲滴的芍药花儿。脑中不禁又浮现出青荷那双闪烁着清澈光芒的笑眼。“程大哥,你有心上人吗?”脑海中那个满眼微笑的青荷正在对他说。   程懿之将那枝花儿凑近鼻尖,深深地嗅了一口,长叹了一声:“嗯……有的……傻丫头……我的心上人……就是青荷你啊!”……   天气,开始一天天燥热起来了。望水轩外的荷塘里,荷花们早已一朵朵鼓胀开来,绽放了满满的一池。浅红粉白,衬着早已墨绿的一支支婷婷的荷叶,分外的好看。青荷最喜欢望着这一池的荷了。是因为娘亲给她取的名字吗?   青荷是七月里出生的。小时候,她曾经问娘亲,为什么给她取名叫“青荷”。娘亲笑着抚摸青荷额前的刘海:“‘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荷虽出于淤泥,却能不染。我的青荷,将来也一定会成为水面上最亭亭玉立的一枝的!”   水面上最亭亭玉立的一枝啊……   “小姐!”春晴神神秘秘地窜到了正倚着栏杆出神的青荷身后。   青荷被春晴神秘兮兮的态度吓了一跳,继而转身对春晴嗔:“吓了我一跳!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春晴把脸一偏,昂起头道:“你猜呀!”   “这我怎么猜的到!”青荷微皱一皱眉,便站了起来,“你不说,就拉倒。”说着,便要往屋里去。   “别呀别呀,我说,我说还不行嘛!”春晴见青荷不耐烦要走,赶紧扯住了青荷的袖子,笑嘻嘻道,“其实吧,是门僮小厮来传话,说有个姓陶的官人差人给小姐送来一篮这个,交待要尽快交到小姐手中。”   陶大哥送来的呀?青荷这才看见,春晴的一只手中,还捏着一只细丝竹篾编制的提篮。她望着那提篮,一脸的好奇:“这里面……是什么?”   “这里面是什么,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啦!”春晴笑嘻嘻地把提篮往青荷手中送,“话说,最近陶大官人可是经常送礼物过来呢!”   青荷的笑,不置可否。她伸手接过提篮打开。那里面垫着塞了厚厚的丝棉的缎包。中间隔着一个大盅子。青荷伸手去碰那盅子,冰凉。   在这炎炎夏日里,青荷从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她将那盖子打开,里面袅袅地腾起一团团白气来。   “是冰沙呢!”春晴兴奋地抚着掌跳起来。   那是被磨得有些细碎的冰沙,上面浇着稠稠的梨汁。虽然时值夏日,炎热的天气像是能把地面烤出火来,但是那盅子里的冰沙却一点也没有化开,被裹了缎子的丝棉包包裹着,保护得很好。   “小姐,这里太热了,当心中了痧气。”春晴把盅子盖好,合上提篮,就伸手去拉青荷,“去屋里坐着休息吧,我给你把冰沙盛出来。”   屋中,春晴将盛好冰沙的碗儿递到青荷面前:“小姐,这冰沙可真好,到现在还是冰凉冰凉的!”   青荷接过冰沙,舀了一勺进口中,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被冰沙镇得神清气爽起来。一抬头,却见春晴正笑着望她。便不解道:“你怎么不盛一碗来吃?”   春晴咽了咽口水,笑着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春晴尝了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尝不出个所以然来,倒不如喝水来得解渴。这好东西,还是留着小姐慢慢品吧!”   青荷也不多说,便将手中的勺子挖了一大勺冰沙硬塞进春晴嘴里:“甜吗?”青荷微笑着对春晴说。   “嗯!……甜!……真甜!……”春晴感动得眼泪珠子都掉下来了。这个世界上,小姐真的是对她最好、最心疼她的人啊!   公主别苑厅堂中,传来众人的朗朗笑声。   青荷远远的便听见了。待稍近些,便见白虎立于门外。   青荷明显地听见春晴在自己身后轻轻地“呀”了一声,那声音里很明显能听出欣喜之色。青荷便忍不住用绢子捂嘴轻笑了笑。   及近,白虎便向青荷行礼。青荷笑着点一点头,转身将春晴手中的提篮拿了过来,道:“我自己进去吧,春晴,你陪白虎走走吧!”   春晴含着笑,羞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恩,我打算写一个系列的关于林家的娇花们的故事,以几代的姑娘们的感情和人生经历来尝试描绘一个家族的兴衰。 要不来个通俗点儿的系列名叫《老林家的姑娘们?》   ☆、小陶朱   厅堂之中,众人正聊得津津有味。瞧这光景,想来小汤团是正在午睡。   “在聊什么呀?这么开心?”青荷拎着提篮走了进去。   “青荷!你来啦!”飞云一见青荷到了,便开心地迎了上去,“程大哥正在给我们说故事呢!”   青荷望向程懿之时,程懿之正上前对青荷行礼。青荷浅浅的笑着,对程懿之点一点头。   “今日,我的青荷妹妹,又做了什么美味来呀?”飞云眼睛尖,一眼便望见了青荷手中的食盒。   青荷笑望着飞云道:“二嫂的眼睛可真是尖!”说着便将食盒置于桌上,揭开盖子。却是一碟做成各种形状的浅绿色糕点。   “呀!绿豆糕!”飞云开心地叫了起来,“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糕点呢!”   飞云过去在宫中,每每夏日,父皇便会让御厨为飞云做可口的绿豆糕吃,甜而不腻,清清凉凉,是飞云在夏天里最爱吃的点心。如今倒是也能买到,   “这是青荷刚刚学会的!程大哥,两位嫂嫂,快尝尝青荷的手艺!”说着转身唤丫鬟去去筷子碟子来。   及至丫鬟将筷子碟子取来,青荷便将糕点一一装进碟中,递于众人手中。   众人品尝了青荷做的绿豆糕,纷纷惊呼“不可思议”。   “这绿豆糕,咬时柔软香糯,入口即化,清甜不腻,余香缭绕,更奇妙的时,食罢口中还带着十分清凉的感觉。真是不错!”杨心慧感叹道,“青荷的手艺今日是更加高超了啊!”   “这个嘛……我可是加了秘方的哦!”青荷故作神秘道。   “是什么秘方呢?”飞云被青荷故作神秘的样子弄得好奇了起来。   “我在绿豆糕里,加了薄荷和去年晒的桂花干,所以,这绿豆糕的味道,就变得特别清凉啦!这可是我林青荷的独家点心哦!”青荷笑着揭开了秘方的谜底,笑容中带着孩子气的小得意,“这薄荷和桂花干还是我和春晴花了好长时间才磨成细粉的呢!”   飞云听罢,抚掌嬉笑道:“青荷如今的手艺可真是越来越好了啊!等到时嫁入了东宫,我大皇兄可就有口福了呢!”说着便拿眼睛望向程懿之。   程懿之并不言语,只是嘴角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婴孩的哭声响起,那声音十分嘹亮,却不似寻常婴儿哭声嘤嘤纤细。   “是‘小汤团’醒了!”青荷也不等众人有反应,便站了起来,“我去逗逗他去!”   这“小汤团”,便是青荷的最最疼爱的小外甥,二表哥承恩与飞云公主的独子,由皇上赐名的林维本了。   “这青荷,与我的本儿可真是有缘,每每本儿哭闹不止的时候,只要经青荷的手一抱,立马就破涕为笑了。依飞云说,将来皇兄与青荷若是有了女儿,飞云可是定要央求皇兄你赐给飞云做儿媳的!”望着青荷转去里屋的身影,飞云小声对程懿之顽笑道。   女儿……将来,我和青荷的女儿,我和青荷的女儿啊……会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如她的娘亲一般温柔可人?会不会如她的娘亲一般知书达礼?会不会如她的娘亲一般简单快乐?会不会……程懿之的心慢慢温暖了起来,那种温暖,溢满全身,青荷啊青荷……   富可敌国的蜀地第一富贾“小陶朱”如今在京城广置田宅,看起来像是要在京城定居了!这是这个炎炎夏日里,京城的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谈论到最多的事情。   “小陶朱”在京城就是一个神话。   传闻这“小陶朱”身高八尺有余,举止优雅气度不凡,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此神话之一。   尚未到而立之年却已掌控着蜀地的盐业、织造等多项地方命脉,此非常人所能办到。此神话之二。   原本商人就算再是富庶,也不过是低贱的行当,偏这“小陶朱”又擅于社交,三教九流无所不通,私交甚广,甚至朝廷中也遍布着他的知己好友,因此,地位可想而知。此便是神话之三了。   而这神话之四,便是京城的女子们平日里谈论最多也是最感兴趣的了:这位无论从什么地方看都没有任何瑕疵的传说一般的男子,竟然至今尚未娶妻!   自“小陶朱”要在京城定居的消息传开之后,京城的布料店、绣庄、脂粉铺子、首饰铺子,一系列和装扮有关的行当生意都陡然火爆了起来。一时间街市上的年轻女子皆装扮精巧,只为能与那传说中的男子“偶遇”一场。   就在这沸沸扬扬的七月里,一顶精美的轿子停在京城僻静的一角,一间有着青灰色高墙的院落的门前。门上悬着块匾额,上书“桃花斋”三字。   这院子极其普通,就与一般的小康之家并无二样。   且待轿子落稳,随轿的丫鬟便去敲那院门以求通传。不一会,大门打开。丫鬟便回来请轿子里的人下轿。   从那轿中,出来个一袭白色纱裙,优雅的“灵蛇髻”上簪以精巧簪花,装扮精细华美的女子。那女子以轻柔的薄纱遮面,面貌不甚分明,却能明显地从轮廓感觉得出,这是一个有着姣好容颜的女子。   那女子腰肢柔软,步步生莲,仿佛那纱裙裾子所掠过之地都能萌出灿灿的金光来。   门僮对着那女子哈一哈腰,道:“我家官人出去了,姑娘可随小的先至花厅坐坐。“   “不用了,我自己四处走走。”那女子淡淡地说道。那声音,婉转好似莺啼,却柔软如流水行于丝帛之上。   门僮听出女子柔软的话语中透出的肯定,于是垂手鞠躬,便先行告退了。   这院落,别看那大门及前庭都朴素非常,可是穿过厅堂绕向后园却就是另一番天地的了:虽说是沿袭了京城造园惯用的对称格局,却又在这对称中间加入了江南园艺的柔美。不知是工匠从何处引来了汴河之水,在园中聚成一股细流,两边奇石林立,最后,这细流汇成了花池。   那池中,荷叶舒展,荷花艳丽,竟这样开了满满一池。在那婷婷的荷花荷叶之下,红色的锦鲤正成群结队地穿梭,生趣十足。   那荷花与荷叶之间,两只蜻蜓正欢乐地相逐嬉戏,它们在茎叶之间穿梭,轻盈灵巧。   那女子,望着那飞来飞去的蜻蜓,嘴角微微上扬,自言自语道:“陶大哥,涟儿从此便抛开浮华,前来与你相伴。从此,只愿你我也好似这对蜻蜓一般,双双对对,永远在一起了……”   汴河之上,画舫之中,悠扬的琴声缭绕着传了出来。   精致的画舫之中,青荷与陶人定人手一琴,相对而坐。青荷弹奏琴曲,陶人定击琴为拍和之。   这一曲,恰似淙淙清流,忽逢山崖从天而坠继而落入山涧一般。青荷与陶人定二人的琴技都十分了得,今日一曲,却更是琴瑟和谐,相得益彰了。兴起之时,两人抬头对望,相视一笑。   曲毕,两人抚掌呵呵大笑起来。   “陶大哥,这一曲‘高山流水’,如今稍作修改,竟更是巧妙了!”青荷兴奋道。   陶人定点了点头,感叹道:“是啊!‘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如今,陶某能与青荷姑娘相逢,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青荷以袖遮口,笑道:“陶大哥这说的是哪里话,能与陶大哥相识,是青荷之幸才是。”   随后,两人相携立于甲板前,迎风而立。时值夏日,陶人定特意命人在甲板之上加以华盖,以作遮阳之用,边角缀以珠链。即使在这夏日炎炎中,也甚是凉爽。微风迎面拂来,珠链轻摇,又是一道美景。   “陶大哥,”青荷转头向立于身边的陶人定,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递过去,“这个,送给你。”   那是一把以乌檀木为扇骨,雕饰了细致花纹的细纱绸扇。陶人定打开一看,那扇面上竟细巧地绣着一枝嫣红的桃花。边上刺的却是“千叶桃花胜百花,孤荣春晚驻年华”。落款处,却是一枝细小的绿荷。   “青荷手工粗劣,陶大哥,可千万别嫌弃。”青荷低下头,轻轻地说。   “这说的是哪里话,青荷姑娘刺绣技艺精湛,陶某得此珍宝,心中尚觉得受之有愧呢!”陶人定望着扇上的桃花,爱不释手,“既是姑娘亲手所制,陶某定当好生珍藏。在此多谢了!”   青荷听罢唍尔一笑:“陶大哥这说的是哪里话,陶大哥送给青荷世间珍品绿绮宝琴,青荷只是自制了手工粗劣的折扇做还礼,倒显得礼轻了呢!”   陶人定呵呵大笑起来:“陶某以绿绮赠知音,正是两相宜之事,青荷姑娘不必介怀。这桃花,与陶某人,亦是两相宜之事,陶某感叹姑娘心思细腻手工精湛,更是佩服不已啊……”   折扇轻摇,桃花扇底,凉风阵阵。   那扇底之风,仿佛不止吹散了炎炎夏日的燥热,更将凉爽之感,带进了陶人定的心中,让他觉得无比的舒畅。   桃花斋门外,陶人定落了轿。门僮前来报:“涟儿姑娘来了。”   陶人定面无表情,点一点头,便往门中行去。   照例是回家先往居所由丫鬟伺候更衣的,今日陶人定正更衣时,却觉丫鬟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下来,一双芊芊玉手自身后抱住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啊……说好的两点半……然而一回家就总是忘记时间,存稿用完了也不知道……   ☆、桃花扇   陶人定回头,却见一张玲珑剔透的面庞,晶莹好似露珠一般,精致非凡。红唇皓齿之间,轻轻吐出了几个字:“陶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涟儿等的你好苦啊!”说着,便又将那张精致的小脸贴向陶人定的背膀。   天色已晚,林府上下早已灯火通明。   望水轩外水榭中,青荷坐在娘亲的那架琴前,缓缓而弹。月光如流水一般轻轻泻入荷塘,在荷叶中心打圈,又顺着荷叶的脉络轻轻滑下,坠入漆黑的池塘深处。   曲毕,她用指尖轻轻地拂过琴弦,又抚向琴尾刻的字和画。“高山流水”,她如今遇到了陶大哥,算不算是觅得了难能可贵的知音了呢?   轻风徐来,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夏日的光景,炎热的天气最是让人觉得烦躁难熬。   青荷一大早起来便觉得很是烦闷。便想趁着大太阳还没来的时候往聚芳园走走,透一透气。   正转着,便有小厮前来托春晴传话,春晴听罢明显呆了一下,继而便说与青荷。有位赵姑娘求见。   青荷不解,便至花厅相见。那位赵姑娘早已等候。那位赵姑娘一袭白色纱裙,扮相十分高雅,手指纤细身段婀娜,虽是看似轻盈却又十分端庄。   青荷到时,那姑娘转过脸来,微微一笑:“林姑娘,幸会!”   那美艳动人的女子,青荷是认得的。她是蜀地的第一舞姬,赵涟儿。青荷当初在锦城的桃李客栈见过。各地的豪门富贾不远千里千金一掷只为能在那里见她舞上一曲。她是世间男子梦寐以求的尤物,世间女子艳羡的榜样。   只是,此刻,她怎么会来?   “涟儿久闻青荷姑娘芳名,知晓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一直盼着能与姑美娘相见。如今冒昧登门,幸得相见,真真是气度不凡。”赵涟儿笑的样子,真可谓“巧笑倩兮目盼”,青荷不禁感叹世间竟真有这般女子。只是,为何这一刻,青荷的心中会如此不安呢?   “涟儿总是听陶大哥提起姑娘的芳名,说起姑娘是如何如何的了不得,早想着要见见了。姑娘是陶大哥的红颜知己,涟儿想着,若是不见见,倒显得有些生分了,别以后传出去,说涟儿待陶大哥不好了。”赵涟儿面目含笑,话语亦是不温不火,只是在青荷心中,却似被雷火击中一般,很是震惊。   这位涟儿姑娘……和陶大哥……是什么关系?   “姑娘的女红做得可真是好,这桃花一朵朵绣得,跟真的种上去似的,涟儿是真心喜欢。回头,涟儿可要向姑娘好好讨教一下呢!”赵涟儿纤长的手指,从袖中取出一柄丝绸扇子,打开望了起来,像是望着那上面的那枝桃花,怎么望着都喜欢。   那枝……桃花!   青荷是认得那扇子的。   为了绣好那扇面,她是花了好些心思的,选扇骨,选绸面,选图案,再一针一线绣出来。那日游船时,她亲手将那扇子作为谢礼送给了陶人定,陶人定很是喜欢,还表示会好生珍藏的。只是如今,为何会在这位赵姑娘手中?   “这几天天气可真是热呢!”赵涟儿似乎并没有注意青荷有些泛白的面色,而是顾自将那折扇轻摇起来,“那天陶大哥回来的时候,手中正握着这扇子,涟儿是一眼便喜欢上了这枝桃花,与我们陶大哥很是相配呢,便随口央求陶大哥送给涟儿。陶大哥见涟儿喜欢,二话不说就送给涟儿了。”   忽然的,她像是发现了青荷面上的异样,惊讶地说:“青荷姑娘,你的面色似乎不太好呢!”   青荷咧了咧嘴角,干笑了一笑。   “青荷姑娘你放心,这扇子,今后涟儿一定会好好保管的,这可是你和陶大哥,对涟儿的一份心呢!”赵涟儿依旧美艳如花地笑着,很关照地伸手轻轻拍了拍青荷有些发凉的手背。   青荷干笑着点一点头,说:“我有些累了,可能天气太热有些中暑,想回去休息了。涟儿姑娘,我就不留你了。”之后回头望向春晴,“替我送客。”   “青荷姑娘你果然是不舒服啊!那可要好好休息哦!涟儿改日再来拜访了。”赵涟儿的表情关心得有些夸张。之后便起身在春晴的陪同下离去了。   青荷呆坐在椅子上,心像被突然掏空了一般,泪如雨下。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隐隐中她听见有一个声音在问自己。她不知道,她明明是快要嫁入宫门做太子的新妇的,可是为何,在听赵涟儿说到与陶大哥的关系时,她的心会那么疼?   她究竟,在期待什么呢?   死一般的寂静,一道深渊在眼前划开,她眼前一黑,便钻倒了进去。   长廊中,赵涟儿在春晴的指引下缓缓前行,脑中回想着那日陶人定回到桃花斋后的情景:   她的头,轻轻地靠在陶人定的背后,闭着眼,呼吸里全是陶大哥身上好闻的香气,那是属于陶大哥的味道。   倏的,她却被陶人定反身轻轻推开。她错愕地望着陶人定。   “够了,到此为止吧!”陶人定的眼神是决绝的,“我早已有心爱之人。你我,只可以是兄妹。”   “是你十几年前以半块玉佩相赠的小女孩吗?都十几年过去了,那小女孩或许早就忘记了你们的约定,她一定已经嫁作□□了!不然,她早就来找你了,不是吗!”   她的心,是不死的,可是却将她玲珑的容颜撕扯得有些变了形。   “只有涟儿,只有涟儿,涟儿永远记得你的好,涟儿会永远在你身边的!”她禁不住泪眼汪汪,伸手再次将陶人定抱紧,她害怕这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她的陶大哥。   陶人定再次从她的环抱的手臂中挣扎开。   他的双手用力地握着她的双肩,他看着她泪水往往的眼睛,认真而又坚定地说:“我已经找到她了!她没有忘记我,她带着我当年送她的半块玉佩不远千里受尽苦难只为来锦城找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的默契反而愈来越深,心意也愈发想通了。我相信她便是我希望共度此生的人!她的名字,叫青荷。”   她听着他说这番话,身子瘫软在他的掌心。那涟儿呢?十几年来,涟儿又算是什么?   当初他在寒冬的街头,将冻晕在地的小小的她拾回去好好照顾,又送她去学跳舞。   她吃尽苦头努力学艺,只为有朝一日能成为蜀地的第一舞姬,以最优雅的姿态依偎在他身边。   他曾允诺会好好照顾她的,她亦在心中发誓,此生她愿做他的女人,陪伴他一生。可是如今,这,又算什么?!   她拼尽全身力气在他的掌中挣扎,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再次与他拥抱,任涕泪将精致妆容的面庞哭花,直至最后,瘫软在地。   她只想永远和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忽然,她看见了陶人定腰间别着的那把折扇——一把雕工精美的乌檀木丝绸折扇——一把带着陌生女人气味的折扇。   她木然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邪笑,趁着陶人定伸手将她搀扶至小塌休息时,她不顾一切地伸长了手臂将那折扇偷入了手中……   此刻,她站在林府门前,回头一望,便转头坐进了早已等候的轿中。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无论我做什么都愿意……   这一年最炎热的季节里,青荷病倒了。她足不出户地躲在望水轩里,舔舐着破碎的心。   此刻,她第一次尝到了心中钝痛的滋味,这是在她长大后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不巧的是:这一切都发生在她觉得自己不可以喜欢这个人的时候。   陶人定送给她的绿绮宝琴,已经让春晴包好,送还桃花斋交到陶人定的手中。那琴,她已经无论如何也受不起了。   每当她想起那日赵涟儿将她送给陶人定的扇子握在手中的时候,心中便会一阵阵地刺痛起来。   怎么办?她明明就快要嫁给尚未谋面的太子了,这个时候她是不可以再喜欢别的男子的了,她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还要喜欢上一个不能喜欢的人啊!   此刻的青荷,觉得自己,实在是罪孽深重的。   她自幼便在林府生活,作为豪门千金受尽万千宠爱,可是在赵涟儿面前,她却觉得自己是极卑微的,卑微到甚至不如一粒尘埃:赵涟儿的手中握着的,是陶大哥的宠爱,而她的手中握着的,有什么呢?   “小姐,”春晴轻轻地走到床榻边,“陶大官人……来探望小姐了……”   青荷侧身向里卧在床上,看样子,像是正熟睡着。   春晴叹了口气,便往花厅回复陶人定去了。   床榻之内,青荷静静地闭着眼睛,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润湿了枕巾…… 作者有话要说:  作息不稳定不能按时更新的我……那啥,接下来三天每天二更吧~   ☆、两个青城山少年   春晴摇摇头:“小姐正在午睡,不想见客。陶大官人,还是请回吧……”   “要如何,她才肯见我?”陶人定有些失望,神色黯然地离开了林府。   这已经是他第十七次吃到闭门羹了。那日不见了扇子,他心中已经起疑,后来春晴又猝然将他赠与青荷的绿绮宝琴送还,那样子似是想与他割席断义。问了管家才知是涟儿去找青荷了。   他心知涟儿一定是说了什么让青荷误会了他与涟儿的关系,便急忙想要当面与青荷澄清,可是如今看样子,青荷是再也不愿见他的了。   他本想找个机会,将他便是那个她苦苦寻找的青城山少年的事告知与她,可是事到如今,却又该如何说出口呢?   他握着手中已经将断面抚摸得几乎失去棱角的残玉,脑中青荷的身影,一幕幕地浮现:   汴河上画舫中含着羞涩将桃花绸扇交给他的青荷;与他合奏他二人改编后的《高山流水》时相视一笑的青荷;桃李客栈中安静乖巧地熟睡在琴室小塌上的青荷;   十年前溪口村外小溪边被一群顽劣孩童欺负得满脸泥污却仍然一脸倔强的青荷;当他弯下腰,说出:“等你长大了,做我的新娘吧!”的时候,一脸坚定的点头应允时那个眼睛亮晶晶如同星星一般的青荷……   他的心中像是被什么紧紧地揪了起来,疼痛,溢满全身。他缓缓地叹了口气。我的小小新娘,我该如何,才能让你知道我的心呢?   炎热的夏季,充满了烦躁的心。人们想要快些结束这样的日子,于是在焦虑中,很容易便走进了其他的误区。   “小姐,冯公子来了!”春晴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是时,青荷正在房中练着小字,这几日的阳光有些爆烈,可是她的心却一直处于阴雨之中。虽然,她一直表现得很是欢乐。   此刻,当她听见春晴说冯兄来了,有些惊讶地笑着抬起来头:“大哥几时回来的?”   此时青荷口中的大哥,便是当初在杏花楼结义的义兄,冯少卿了。   经由冯父在朝中的故友提点,冯少卿已于去年前往柳城为吏。虽然平日里,枭鸠偶尔也会给青荷带来义兄的信,然而没想到,义兄竟突然回京城来了。   “大哥此刻人在何处?”青荷搁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   “此刻正在水榭里坐着呢!”   “太好了!我们这就去吧!”青荷说完便往望水轩外水榭去了。这是有多久没见到义兄了啊……   待青荷到水榭之时,冯少卿正坐在石桌边用茶。只一年没见,冯少卿看起来却是大大的不同了,原本看上去是个柔柔的白面书生,如今看起来,却更像是个老成的官吏了。   “大哥?”青荷站在远处,有些不确定地轻轻叫了他,待他回头时,那脸上不变的笑容才让青荷真真实实地确定了下来,“大哥!你回来了!”   青荷开心地蹦跳过去,这个世界上,可是敞开的心扉畅所欲言的,是不是只剩下这位义兄了呢?   “青荷……”冯少卿望着立于眼前的义妹,有些欣慰地笑着说,“一年不见,如今长成大姑娘了呢!真是越大越漂亮了啊!”   青荷被冯少卿说的有些害羞了,红着脸嗔道:“你妹妹我,天生就是貌美如花的啊!……”   冯少卿从袖中取出一柄团扇,那是柳城最出名的风物:“这扇子,与美人最相配了。”   青荷见义兄如此调侃自己,便也忍不住想要作下怪。在接过扇子时,她以团扇半遮面,学着娇滴滴的声音道:“那小女子,便在此,谢过公子了!”说完,就突然变脸一般,吐一吐舌头,满脸的调皮。   冯少卿被青荷的顽皮表情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一年不见,京城的光景,早已物是人非,然而青荷的顽皮可爱,却还是不变的啊……   两人在石桌边对坐着,春晴端来了一壶茶,那茶壶上着龙泉青釉,温润如玉,剔透生辉,当茶水轻轻从壶嘴泻入杯中时,清香袅袅升起。之后,青荷便让春晴退下了。   “大哥,快尝尝这茶。”青荷笑着督促冯少卿端起茶杯。   冯少卿端着茶杯细细品了一口,那杯中的清香顿时萦绕在口腔之中,带着丝丝的苦涩,却又回味无穷。   这似乎不是一般的茶。   “这是?……”冯少卿又品了一口茶,还是对茶的品种有些疑惑。   “这是莲心。”青荷望着冯少卿疑惑的表情,扑哧一笑,“如今时日已近秋,荷池中的莲花开始变莲蓬了,前些日子我便与春晴命人采了些长得好的莲蓬回来,两人捅了些莲心来晒干制茶。如今喝的,便是那时晒好的莲心了!”   “原来是莲心制作,难怪有一种特别的香气了。”冯少卿有些恍然大悟。   之后两人便又聊了一阵。大多是关于这一年的近况,以及青荷逃婚的那些故事。   “青荷……”正聊到兴起之处,冯少卿突然正襟危坐起来。   “嗯?”青荷端起手中的茶杯,轻啜了一口。   “对不起……”冯少卿的面色很凝重,凝重到让青荷觉得有些惊奇。   她笑着望向冯少卿:“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这些年来,让你受苦了……”冯少卿轻轻地用双手捧着青荷的肩膀,他满是愧疚的眼神正深深地望着青荷,“其实,一直以来,是大哥没有如实相告,其实,大哥,便是当年溪口村外,与你约定了婚姻的人……”   青荷白了他一眼,笑道:“大哥,你这是调侃青荷呢!”   “大哥没有骗你,只是当年回青城山的路上,遭遇了歹人,那玉佩,也被抢了去。这么多年来,大哥心中……一直是内疚的啊……当初,为什么没能保护好那玉佩……大哥一直觉得有愧于你,因此,便从未提起……”话到这里,冯少卿的话,已是有些哽咽了。   青荷一直不说话,默默低着头,倏的,她抬起泪水婆娑的面庞:“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我一直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为什么……”她拿手锤着冯少卿的肩膀,一下一下,却越锤越弱,最后放声大哭起来。   冯少卿心疼地伸手将青荷拥进怀中:“都是大哥的错……对不起……”   水榭中,两人相拥在一起,水榭外的荷池中,荷花已经结成了越来越多的莲蓬,饱满,结实。   又是一年收获季节将近,十年前,溪口村外,青荷与青城山少年的承诺,又会是结出怎样的果实呢?   桃花斋中,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陶人定遥想着青荷,想起她平日里巧笑嫣然的样子,这一刻,她一定已经进入香甜的梦香之中了。而他,却难以入眠。   他又想起了白天里在杏花楼遇见青荷的情景。   自从当初画舫合奏之后,因为涟儿而生的误会,他已经逾月不曾见到青荷了。   在这难熬的一个月的最初日子里,他日日往林府求见,希望能见青荷一面,好将所有的误会解释清楚。然而,却终是不得见。   春晴总是在他几乎将花厅的花梨木大椅坐穿的等待之后,过来回他:“小姐正在休息,恐怕不便见客,今日大官人还是先请回吧!”   那不过是青荷不愿见他的托词,这点,他是心知肚明的。然而,他却无法心死,毕竟,他们有着十几年前的旧时约定,他们有着残玉为盟的誓言,他们有着高山流水的默契……   他只是想在今日,去她喜欢的杏花楼坐上一坐,尝尝她最喜欢的京城小点,感觉一下她所喜爱的滋味。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让他看见他最不愿见到的一幕?   当他顺着木梯拾级而上,想往杏花楼楼上去的时候,他看见了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他们有说有笑,一如当初的她,和自己。   他很确定,那就是她,可是却又不愿意承认,那是她。是他心中隐隐的妒忌心在作祟吗?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轻轻地唤了一声:“青荷……”   她缓缓地回头,冲他一笑:“陶大哥。”   她看出了他盯着坐在自己对面地同伴,于是便介绍道:“这位,便是当初,我前往蜀地要找地人,我的‘青城山少年’。”   他有些错愕地盯着她,“青城山少年”?她刚才说,那个男人,是她当初要往蜀地所找的“青城山少年”?那么他呢?他又是谁?   那男子倒是温文尔雅,他彬彬有礼地拱一拱手说:“在下成都府冯少卿。”   他只得木然地应着:“在下成都府,陶人定。”   “原来,在下与陶大官人,是同乡啊!”那男子笑脸盈盈地说。   “嗯,是啊……”面对那男子看起来满是惊喜的笑容,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的心中满是疑惑:那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青城山少年”?究竟目的何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避世   那男子倒是温文尔雅,他彬彬有礼地拱一拱手说:“在下成都府冯少卿。”   他只得木然地应着:“在下成都府,陶人定。”   “原来,在下与陶大官人,是同乡啊!”那男子笑脸盈盈地说。   “嗯,是啊……”面对那男子看起来满是惊喜的笑容,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的心中满是疑惑:那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青城山少年”?究竟目的何在?   “真没想到呢,原来冯兄,就是青荷这么多年来,一直苦苦思念的人呢……如今想想,早知‘青城山少年’就在身边,青荷当初又何必受尽困苦奔那一趟蜀地之行呢!……”青荷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皱了皱眉,却又很快地笑逐颜开,“不过幸好,最后还是被青荷找到了。”   她的头轻轻靠向那男子地肩膀,那是与他而言,从未有过的亲密,让他不禁要心生妒忌。   他只得干扯着嘴角,说道:“祝贺你们……十年后……再次相遇。”心中,早已黯淡到,生出了疼痛。   “陶某此刻,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了……”之后,便拱一拱手,转身离去。   那一个转身,像是,对过往地所有美好与忧伤,作了一个彻彻底底地告别,从此,便不再回忆……   彼时,望水轩外的长廊中。   青荷凭栏而坐,望着漆黑的池水,愣愣地,有些出神。今夜,连月亮都不愿意出来了啊……   她想起白天,义兄陪她往杏花楼吃点心,不想竟遇见“小陶朱”时的情景。   她带着炫耀似的向陶人定介绍着“青城山少年”,她在炫耀着,这才是她一直以来所寻找的男人,她真正命中注定的人。   她要让陶人定知道,没有他,她反而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地幸福。这幸福,与他完全无关,没有他,她一样过得很好。   她的眼中,闪耀着毋庸置疑的幸福而骄傲的光芒。这是多么让人又羡慕又嫉妒的光芒啊……   然而,这光芒,在他转身离去时,却逐渐黯淡。她再次,泪眼婆娑。   “这便是,你喜欢的人吧?”冯少卿的声音很温暖,可是此刻,却像是一把冰刃,直刺她心中的痛处。   这,便是她喜欢的人啊……不是身为“青城山少年”的义兄冯少卿,而是她在寻找“青城山少年”的路途中,因偶遇而相识相知的知音人,陶人定啊……   然而,他却深深地伤了她,让她遍体鳞伤。   他的身边,早已有了名动一时的“蜀地第一舞姬”赵涟儿,他疼她宠她。那么,此刻他又何苦来招惹自己!他为什么要让她喜欢上他呢!   他的心中,一定早已被美丽的赵涟儿占得满满,那里,可曾有一刻,有过属于她的位置吗?   此刻,她的泪水,又一次落下。她以为她在真真实实地失去了“青城山少年”之后,上天将他恩赐给了她,却不想,到最后,她还是失去了他。又或者,她,从来就不曾拥有他……   她想起了在最后的那一刻,她任泪水湿润满面之时,对冯少卿说出的那句话:“大哥,带我离开这里吧!让我忘记这里的一切,永远都不要再想起……”   那一刻,冯少卿的脸上,写满了愕然。他能看得出,青荷究竟对那男子,有着多么深的依恋。然而他究竟给了青荷,多么大的伤,才把青荷,变得如此伤心,又如此的决绝呢?   夜,已经很深了。   陶人定在琴室中,焚着那他最喜欢的幽兰香。那香气,袅娜地在琴室中蔓延。   他的梦中,忽然又想起了那张温柔中带着疼爱的笑脸。   那微笑如花的面庞,那让他深深依恋的声音,和他第一次闻见,便永生难忘的淡淡幽兰香味。她亲切地弯下腰,抚着他头发,轻轻地唤他:“定儿……”   她与他而言,是这世上最美好最依赖的人:   她会给他做最合身的衣服,最可口的饭菜;   她会在他因为练功偷懒而被师傅责罚时,弯下腰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水;   她会在他因为思念家人而在夜晚哭醒时,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哄他,直至他入眠;   她能弹奏这世上最美好的曲子,并且手把手地教他琴艺;   她从不像别的师兄弟那样计较他卑微的小商贩出身,而是很疼爱地微笑着望着他,还教他读书识字……   她却忽然微笑着转身,渐行渐远……   他伸手想要挽留她,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他,他不禁喊着她的名字,继而惊醒过来:“月兰师嫂!”   他坐起,呆呆望着前方。原来,不过是梦一场。   他随即唤进了守候在外的随从:“去帮我查清楚,白天和林小姐在一起的那个从蜀地来的冯少卿,是什么人。”   摇晃的马车中,青荷默默地坐着。她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她默然地望着前方,回想着当初对冯少卿说的那句话:““大哥,带我离开这里吧!让我忘记这里的一切,永远都不要再想起……”   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嫁给太子了,她曾经心有所属,曾经逃婚,与太子,她已亏欠太多。   冯少卿轻轻地安抚她:“去山中的庵堂里休息几天,等心情平复了,我们便再回来。”   青荷干涩地扯着嘴角,似笑,亦非笑。暂住几天吗?如果除去了那“三千烦恼丝”,是不是可以永远留在那里。   东宫,太子书房。   程懿之手握着书卷在看。看着看着,书上的字渐渐模糊,竟浮现了青荷的脸,笑靥如花。他有些吃惊,定一定神,花容散去,那些模糊了的字,又一个个回了来。   他冰冷的面庞,不禁浮出了一丝笑意:青荷这丫头,真是让他日思夜想啊……算算日子,今天又可以以母后身边侍卫的身份去林府探望飞云了,那么,就又能见到青荷了。   他随即抬起了那张精致却冰冷的面庞,用他那一贯的华丽声线,唤道:“来人,更衣。”   正在更衣中,白虎突然跑了进来:“殿下,太子妃突然离京了!”   “离京?”程懿之的动作忽然僵住了,离京,是什么意思?   “似乎……”白虎欲言又止。   “似乎什么?”程懿之将头转向了白虎。   “太子殿下,不好了……”正打算细问,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那是皇上身边的侍从,小顺子。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程懿之皱了皱眉。平生最讨厌吵闹了。   “皇上……皇上快不行了!……”小顺子大喘着气,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什么!”程懿之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山中,一座小小的庵堂,厢房内。   青荷在木桌边静静坐着。   春晴从外面端进了一碟馒头来:“小姐,吃点东西吧!你都饿了一天了!”   青荷面无表情地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冯少卿从屋外走了进来,见春晴端着盘子杵在那里,见那盘中的食物丝毫未动未动,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他示意春晴将食物放在桌上。   春晴无奈,将盘子放在了桌上,退了出去。   “在想什么呢?”冯少卿站在青荷身后,轻声地说。   青荷也不回头,顾自微微一笑:“今后,我便要忘记过往,在这里重新开始了。只是,要麻烦哥哥和师太了。”   “你放心,这庵堂是我娘当年出资建的,师太与我娘自是交情匪浅,如今你要住,便也是一句话的事。只是为兄实在不忍心你这般憔悴下去。”   青荷又是淡淡一笑:“我吃不下。”   “唉,”冯少卿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往厢房外去了。   厢房外,一个小厮走了过来,对着冯少卿行了个礼,道:“主人。”   冯少卿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回望厢房一眼,便摆摆手示意小厮随他去。到了僻静之处,他用低沉的声音问小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小厮小声地说:“回主人的话,事情办得很顺利。如今京城中正在为大行皇帝准备后事。”   “很好,”冯少卿点点赞许,随即,他从袖中取出一封鼓鼓囊囊的信,递了过去,“把这个,送进宫里去。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小厮抱一抱拳,说了声“是”,便往庵外去了。   望着小厮远去的背影,冯少卿英俊的脸上,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笑容中,似是有四分得意,三分欣慰,还有三分,是似有若无的轻笑:“赵懿之,这么多年来,你和你爹欠下的,我如今一定会全部讨要回来的!”   庵堂的生活,十分清冷。   站在厢房外的小院中,青荷望见生在屋后的大槐树越过屋顶伸进小院的枝干上,树叶在微风过后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她伸手接住一片,摊在掌心。   “这山里,秋天来得,可是格外的早啊!”青荷小声自语,这天,确实是有点凉了。   “姑娘,外面风大,快进屋去吧!”红儿拿来青荷的天青色斗篷,替青荷披上。   红儿是冯少卿身边的婢女,山里的这些日子,就由红儿照顾着青荷和春晴,是个很细心,很温柔的女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万恶的蓝审依然存在……而且两章一起审还是后一章先过的审……结果昨天有小天使读跳了……不开心……   ☆、庵之乱   “陪我,在院子里坐会吧!”青荷像是陶醉在秋风之中,缓缓地说。   “嗯。”红儿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便在院子中心的石桌边坐了下来。   青荷冲红儿微微一笑,紧了紧斗篷:“你瞧,这么快,秋天就来了。”   红儿点点头,望向青蓝色的天空,道:“是啊,这山里,天儿凉得可真快啊!”   青荷侧过脸来,望向红儿。红儿此刻正望着天空,有些愣神。   红儿是个高挑漂亮的女子,生得纤长却十分细致,玲珑精巧的脸蛋,细腻柔和的肤色,笑起来的样子舒服得连青荷这样的女孩子都要看得醉倒过去了。   “真是个美丽的姑娘呢!”青荷不禁在心中感叹,“不知道以后会是谁有福气娶到这么好的姑娘呢?”   正想着,青荷突然听见身边那美丽的姑娘开了口:“姑娘,你喜欢我家公子吗?”   “嗯?”青荷愣了一下,“你是说……冯兄?”   “我家公子……可是个极好的人呢……你……喜欢他吗?”红儿说话的时候很慢,像是有几分犹豫,像是等待青荷说“是”,又像是在期待青荷去否定。   青荷抬头,望着老槐树那皱起的枝干,继而转望蓝天:“当然喜欢了!”   青荷听见红儿“唉?”了一声,便一脸认真地望向正一脸落寞的红儿,最后憋不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喜欢是喜欢,不过是喜欢哥哥的那种。”   “虽然过去,我一直很希望能找到小时候,赠我那半块玉佩的人,可事到如今我才知道,有时候,很多事并不会如你预期那般发展。大哥就是大哥,青荷心中只有崇拜,是不可能因为玉佩而生出男女之情的。”青荷说罢,笑着伸出手安抚红儿的掌背,“看得出,红儿姑娘你……喜欢大哥吧?”   红儿愣了一下,面颊微微一红,低下头小声说:“我没有。”   青荷捂嘴一笑:“有也罢无也罢,总之喜欢一个人,你就一定要勇敢地去争取……”   说到这里,青荷的舌头,有些僵硬起来,嘴唇颤抖,发不出声音。   想起了陶人定,那个人,她是喜欢到了骨头里的。可是,她却无法勇敢,更无法去争取。那个人,是别人的,而她于他,什么都不是。   是人家早到的,她,太迟了。   青荷的面色,黯淡了下来,心口,有些疼痛。   要如何,才能忘记这个人呢?   “山上天气这么凉,你们怎么坐在外面,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冯少卿皱着眉走了过来,“红儿,不是让你照顾小姐么!”   冯少卿的声音,虽然是温柔的,可是青荷还是能听出些许对红儿的责备,望向红儿时,红儿已经低下头,神情有些落寞。她是真的,喜欢大哥的吧?   “别怪红儿,是我想要在院子里坐坐的。这就回去了。”青荷说罢,便拉起红儿的手,要往屋里去。   正在这时,春晴有些慌张地跑了过来:“小姐!……”   众人望向春晴。只见春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小……小姐……皇……皇上……”   “你别着急,慢慢说,皇上怎么了?”青荷皱了皱眉,春晴现在怎么还是那么慌张。   春晴深呼了一口气:“我刚才去前院,听师太和明慧说,皇上突然驾崩了!举国守丧一年。皇上驾鹤西行得有些蹊跷,如今,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小姐你……”   青荷心中明白春晴的意思:按照礼节,一年内皇室是不能有嫁娶的。她心中淡然,太子此刻,应该是无暇派人来抓她的吧?   “主人!”青荷正想着,冯少卿的随从走进院子来,“太子来了!”   “唉?”青荷吃惊地抬起了头。   他,怎么来了。   冯少卿表情倒是很镇定:“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是。”   “青荷,”冯少卿转头望向青荷,“他来了。事到如今,你还愿意嫁他吗?”   愿意吗?她的心中早已有了喜欢的人,虽然她不能喜欢他。   但是要嫁给素未谋面的太子……她做不到的,她不可能嫁给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就算是有婚约的太子,也无法例外的。她淡然地摇了摇头。   “那么,让他知难而退吧!现在,你愿意配合大哥演一场戏吗?”冯少卿拿那双坚定的眼睛盯着青荷。   “青荷!”院子外面响起了一个声音。青荷觉得,那声音,是有些耳熟的。   “他来了。你准备好了吗?”冯少卿的眼睛里,闪着无法否定的光芒。   青荷望着冯少卿,坚定地点了点头。   太子进院的那一刹那,冯少卿一把将青荷拉进怀中,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直抵青荷的咽喉。   春晴被冯少卿的动作吓得大叫了起来:“冯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此时,太子已冲进了院中:“青荷!”   他大声地叫着青荷的名字。   那声音,如此熟悉。像是把青荷从淡然的恍惚中,就这么轻轻地唤醒:“青荷……”   青荷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那个人……   那个人,那个人,怎么会是太子?他不是皇后身边的侍卫么?   眼前那个人,是青荷熟悉的,也是春晴熟悉的。他们曾经结伴去往蜀地,她为了逃婚,而他保护着她一路同行。   青荷的脑子在那一刻变得空白。他?太子?怎么会!如若真是太子,他为什么在他们初次相遇时不对她说?他虽然是有些沉默寡言,但是世传太子是冷情薄幸的浪荡子,冷情薄幸,他,如何对得上呢?   他,不是太子,对吧?   冯少卿手中的剑闪着寒光,剑刃直抵青荷的脖颈。他望着眼前的那个人,笑道:“你终于来了,我的太子!”   青荷呆呆地望着站在眼前的程懿之,脑中一片空白: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了,程大哥,怎么会是太子呢?   “冯公子,你搞错了吧?这位是程大官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卫,不是太子啊……”春晴心想着,这一定是冯少卿搞错了,程懿之与她们逃婚行程中一路结伴,如若真是太子,总不可能帮着自己的未婚妻逃婚吧?   “程大官人?”冯少卿听罢冷笑了一声:“这位程大官人,你还是自己告诉他们你是谁吧!”   程懿之望把眼睛,望向青荷。   此刻,青荷就这么看着他,直直地,她在等他对她说,对她说他不是太子,一切都是误会。她就这么望着他,一直望着。   “青荷,”程懿之缓缓地开了口,那声音中,掺杂着几分清冷、几分忧伤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说的,是真的,我的确,是太子,赵懿……”   “当初,我怕你因为我的身份,而与我生分,于是假说自己是母后身边的侍卫,程,是我母后的姓。”   “自从萤湖边灯会上,第一次见到你,我便深深地被你吸引了,你的一笑一颦,都是我过去从未见过的。那么纯粹,那么清新,就像一颗水滴,干净,透明。我……”太子望见青荷拼命咬着嘴唇的表情,两行清泪从她惨白的脸颊滑落。他已无法出声,心中,泛上一阵阵的疼痛。   “少废话!”冯少卿冷笑道,“这个时候,你还装什么深情!当今太子,寡情薄幸早已是众人皆知的事,你以为青荷会信了你么!”   “本宫已经按照你的要求,一个人前来了,现在,只要你放了青荷,你要本宫如何,本宫……都依你!”太子皱了皱眉,依然坚定道。   “如果,我要江山呢?”冯少卿的声音中,带着轻谑。   “那……也便给了你……”太子喉头一紧,却还是将话说了出来。   “呦,还是个情种啊!真让人感动呢!不知道,皇爷爷如果知道了他选的皇太孙是个为了女人可以连江山社稷都不管不顾的大情种,将会作何感想呢!”冯少卿的话语中满是揶揄,却在“皇爷爷”三个字上,把周围的人耳朵都给叫醒了。   他说,皇爷爷。   青荷的眼睛里充满讶异,她小心地躲避着剑锋,去看冯少卿的眼睛。大哥以前说过,他是蜀地人,父亲早逝,来京城投奔父亲故友。可这“皇爷爷”,又是怎么回事?   “大哥,放开我吧!……程大哥……是……认识的人。”青荷的声音小小的,但是,却很笃定。程大哥,是她认识的。   “你,难道你愿意跟他走?”冯少卿的表情有些惊讶了,“他骗了你这么久!”   “骗我也好没骗也罢,至少他从未想过伤害我。”青荷伸手轻轻地想要推开冯少卿横剑的手臂,“大哥,你不也骗了我吗。”   冯少卿的手,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因为青荷而被推开。   “大哥,放开我,我要回去了。”青荷皱了皱眉,再次想要推开冯少卿的手。   冯少卿的手,却依然僵硬在那里,不曾挪开。突然,他哈哈地大笑起来:“好妹妹,既然是做戏,当然要做全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回奶奶家过年啦,没有wife~哦不,wifi~所以还是用存稿箱吧~说好的二更~   ☆、朱雀   话毕,小院的四周竟“唰唰”地窜出了许多带刀的侍卫。将众人围了起来。   众人,顿时都吃惊地望向了冯少卿。不过是帮助青荷逃婚的戏码,可是,这些带刀的侍卫,演的,却又是哪一出?   冯少卿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邪笑:“赵懿,十八年前,你的那位尊贵的父皇,为了谋取我爹的太子之位,竟然下狠手诬陷我爹谋反,害死我爹娘,翦除党羽,还差点将我一家灭门!”   “你们以为,只要能把我也杀了,便能斩草除根?偏我命不该绝。同知杨大人牺牲自己的子嗣换了我一命,将我送往蜀地抚养成人。我隐姓埋名忍辱负重,今天,便是你父子现报之日!”冯少卿咯咯地咬着牙说。   青荷瞪大了眼睛。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所以,这些年来,你一直暗中设局,就是为了报当年的仇?”太子抬起了他的眼眸,望着冯少卿,冷漠,深不见底,“父皇中的毒,是你派人下的吧!”   “没错!”冯少卿冷哼了一声,“当年陈妃入宫为宫女,家中父母债台高筑被债主抓走几乎丧命,她走投无路跳湖寻死,是我爹刚巧路过跳入湖中将她救起,还替她还清家中债务。”   “如今,一听说要替我爹报仇,她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像我爹这般宅心仁厚之人,你以为,朝中会无人向他尽忠么!”冯少卿的声音和缓下来,带着一丝不屑,又一丝得意,“这就是所谓的一报还一报啊!”   在场的三位姑娘,同时惊呼了起来。传说当今圣上,突然暴毙,死因蹊跷。没想到,竟是身边宠妃毒杀!   “赵懿!如今,你那位高贵的父皇已死,现在,该轮到你了!”冯少卿目露凶光,“你最爱的女人,此刻就在我手中,要么你死,要么她死,你自己选吧!”   冯少卿示意手下丢过去一把短匕:“拿着它,对准自己的胸膛刺下去。否则,死的就是我怀中你最爱的美人。”   冯少卿的那一个“否则”,咬的异常的重,太子很明显地感受到其中的威胁。   太子,用他如冰凌一般冷淡的双眸,望向青荷。那个早已将他的心占得满满的小小姑娘,此刻正瑟缩在冯少卿的怀里,直面着寒冷的刀锋。心头一紧,疼痛再次绵延而来。   像下定决心一般,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程大哥,不要啊!”青荷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哀伤,就如星火一般迸发。程大哥,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怎么,不敢刺吗?”冯少卿冷笑着向青荷紧了紧手中的剑锋。   “冯公子!你这是何必,你再冤仇深重,与我家小姐何干,她可是你的妹妹啊!”春晴吓得挂着眼泪说。   “我家中几十口,可不能就这么活活冤死!在这世上,青荷于他,才是最重的砝码。”冯少卿用一只手勾住青荷,另一只手将剑刃继续架在青荷的颈上,缓缓地向后退去。   “公子,求求你,放过姑娘吧!”红儿在一旁哀求道。   “你闭嘴!”冯少卿提高了声音向红儿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心么!朱雀!”   当“朱雀”二字从冯少卿的口中说出之时,众人的心中同时都咯噔可一下。   传闻在太子的身边,有四大侍卫,四人皆是武艺超群的高手。他们以四象为名:负责外出联络情报的青龙不羁;随时随地贴身守护太子的白虎沉稳;擅长奇门遁甲之术的老幺玄武总是一脸稚嫩;而关于专长易容变装的朱雀,宫中之人,从未见过其真面目。   这朱雀,便是神女一般的存在。   青荷觉得有些晕眩,究竟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这短短一天,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这一天,还真是格外的长啊……   她望向红儿,那张白皙的面庞,丹凤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哀伤。她真的,是传说中的“朱雀”吗?   “原来……你早已经看穿了我。”朱雀淡淡的笑道,“为何,不早些揭穿我?”   “不留着你,今天这场好戏,要如何演下来?”冯少卿一声冷笑。   “原来如此。”朱雀苦笑。原来,是自己一直在做傻瓜啊!   “怎么样,赵懿?原以为,派了细作在我身边,就可以把关于我的任何风吹草动就牢牢掌握,如今,知道了真相,是不是觉得特别惊喜呢?”冯少卿望着默然无语的太子,奸笑着咬牙切齿道,“可怜太子你机关算尽,却终不是我赵正卿的对手啊!没想到吧,你最后还是栽在了我手中!老天可真是有眼啊!”   朱雀见事已败露,便意欲寻个破绽动手将青荷救出,正盘算着,冯少卿倒是先开了口:“你以为,以现在你的功力,还能懂得了手么?既然喝了化功的润肺汤,就该安分守己地好好待着,别到了最后,经脉断裂连小命都保不住!”   朱雀心中“咯噔”了一下。   早晨冯少卿见她最近有些咳嗽,亲手煮了百合润肺汤端给她,看她喝下。   她心中满是温暖,他心里是有她的。   他待她素来是体贴入微的,虽她只是个小小的侍女。   她被主人派去蜀地已经满十年了。这十年里,她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蜕变成为性格沉稳的大姑娘,一直与他相依为命。   自她日夜相伴,早已在心中,生出了浓浓的情愫。她迷恋他的白色长衫,他纤长的十指,他青丝一般的头发,他身上淡淡的幽香……   只可惜,她是主人派去他身边的细作,总有一天,她会与他反目成仇。   要是主人与公子,可以化解心中的恩怨,该多好啊!有时候她也这么偷偷地想,但始终也只能是偷偷的。   她原以为,她可以保留住他对她的那一丝关切的,那色泽浅亮的百合润肺汤,便是她生命中永远难忘的回忆。他对她的那丝情谊,会顺着她的咽喉进入她的腹中,渗透入她的血液,她的五脏六腑,从此深深融进她的生命中去的。   却原来,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哀伤,慢慢地涌上了心头。一口污血喷涌而出。   “呵,真是个蠢货!”冯少卿望着身体逐渐滑落的朱雀,冷笑一声,继而沉下的笑容,对太子道:“动手吧,是你自行了断,还是我动手杀了你心爱的女人!”   “这是你我的恩怨,切莫伤了她!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说话算数!”太子深深地望着青荷,这个一直牢牢将他的心掌握住的姑娘,如果他死了,她就可以自由地寻找幸福了吧?他的双手紧紧握住匕首,向胸口猛刺了下去!   “不!”青荷大声地喊道。她望着眼前这个胸口插着匕首的男人,此刻他正望着她,眼神中满是温情,他那冷冷的面庞上,缓缓地浮现出一丝笑容。   她忽然又想起他与她在萤湖边的灯会初次相遇时的情景;   想起他们一同坐在歪脖子大树上看灯、看雪,想起他们一同躺倒在雪地里看天;   想起在京城郊外蕊香扑鼻的桃花林中他们的奔跑相拥;   想起她逃婚青城山那一路上他的细心呵护;   想起她因为过度惊吓而失语时他带她去的那片樱花林;   想起漫漫细雨中他心疼得将她搂在怀中,安抚她说:“程大哥会永远保护你的!”;   想起她从来都不曾认真注意去察觉的那双眼眸中,所流露出的深深的哀伤……   她不顾一切地推开了冯少卿,向他奔去。   或许,只有在他那里,才有她一直都在寻找的东西……   此时,冯少卿望着受伤倒地的太子,握着手中的剑缓缓走去。此时,便是报血海深仇的大好时机,必须趁势作出了断。   “公子!”朱雀挣扎着爬向冯少卿,“求求你,放过主人吧!”她伸手抱着他的脚踝。她曾经偷偷地将他的身影藏进自己的心里,那是最初的美好,而这一刻,她于他,早已低到了尘埃里。   “多事!”冯少卿抬脚甩掉朱雀抱住自己的双手,继续向前走去。   “公子……”朱雀再度挣扎着抱住冯少卿的脚踝。   “滚开!”冯少卿抬脚便将朱雀踹开。朱雀重重地摔在地上,又是一口嫣红从口中喷出。   冯少卿绕过青荷,站到太子面前。望着眼前这个被青荷哭泣着搂在怀中的男人,心中掀起阵阵波澜:   这个人,是他得知身世之后最想见到的人,这个人,如今的身份、地位、养尊处优的环境,原本,统统都应该是他的,是这个人的父亲用了卑鄙到令人不齿的阴谋手段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爬上了本该属于他爹爹的九五至尊的宝座,害的他爹娘含冤惨死。   如今,只差最后刺一剑了。只消一剑,那个人必死无疑。从此,便会了却爹娘含冤离逝的冤屈,了却家中门第守惨遭诛连的哀怨,安慰替他受死的那个小小的生命,也抚慰他从小痛失父母孤苦伶仃的哀伤,和忍辱负重活到今天的苟活之心……   一切的哀伤与怨恨,也就将在这一刻,消亡了吧?   他心满意足地笑着闭上了眼睛,举剑狠狠刺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朱雀也是苦娃娃……   ☆、别离   “红儿!”   在剑用力刺出后,冯少卿分明听见青荷声嘶力竭地喊着——“红儿”。   为什么,她会喊出这个名字?他不禁睁开了眼睛。   寒光闪烁的利剑,此刻正深深地刺入了一个胸膛。只是被刺中的,不是冯少卿原本所预想的太子,而是……他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利剑的另一端,是奄奄一息的朱雀。   在利剑刺下的那一刻,她不顾一些地迎在太子前面,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剑。   她的嘴角,冒出血泡,嫣红在她的嘴角绽放:“殿下……属下……爱上不该爱的人……是属下失职……如今……总算不辱使命……只求殿下能……宽恕……冯……公……子……”   她用努力地望向冯少卿,眼神中,满是留恋。今生,他便会是她生命最后一刻的记忆了。如果可以,她希望来生还能记得他,她一定会找到他的……   目光,开始涣散。眼皮,好重。恍惚之间,她恋恋不舍地向冯少卿伸出手去,费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渴望再次触碰他的温情,至少,在她将要离开人世的那一刻,她希望她能记得,他是温暖的。   那只举起的手臂,悬向半空,却终是缓缓地坠落了。朱雀微笑着轻轻合上了双眼,眼角,一颗滚烫的泪珠,轻轻滑落。   能死在公子你的手里,红儿此生,已无憾了……   冯少卿呆呆地望着含笑死去的朱雀,目光呆滞地松开手中的剑。他忽然想起了十年前他第一此见到她的情景:   那天,尚不知自己身世的他因为贪玩不好学而被养父责罚,双手高举着家法跪在庭院中间。   那时已经过午饭时间,他饿着肚子,着实难熬。   是她走了过来,将刚刚拿到准备当作午饭的馒头一口一口喂他吃下,自己却饿着肚子望着他直咽口水。   他当时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将来长大了,他一定要娶她为妻,好好地疼她一辈子。   在那之后,他们一直是很好的。他的心里,也是一直有她的。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为什么会在心中,对她生出嫌恶之情来呢?   “只要公子高兴,红儿就高兴了。”他忘不了她说着这话时那笑靥如花的表情,眼睛笑成了两道弯弯的月亮。   如今,她依然微笑,却已经紧紧闭上了双眼,再也不会睁开了。   自己,是真的失去她了,永远的,失去了……   “红儿!”他不顾一切跪在地上,将她抱在怀中。   她的身体,仍然柔软,只是,身体的温度,已经渐渐散去了。   他将额头轻抵在她的额上,就像当年安慰因为害怕打雷而吓得嘤嘤直哭的她时做的那样,他轻轻地搂着她,轻轻地安抚她:“别害怕,有我在呢……”   “别怕……有我在呢……有我在呢……”他的心中,此刻便已只剩下了这一句。   “别怕……有我在呢……有我在呢……”   别怕……有我在呢……   “都别动!”是白虎率禁卫大军杀进了小院中。   于是冯少卿的喽啰们便吓得纷纷缴械投降了。   “殿下……”白虎望见青荷怀中的太子,胸口正插着匕首,重重地喘息,继而,他看见了冯少卿怀中的早已死去的朱雀。   他不禁轻呼出了声音。   “哈哈哈哈……”冯少卿突然仰天长笑。继而抱着朱雀,站了起来。   白虎警惕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   “放他走吧……”青荷望着仿佛熟睡中一般躺在冯少卿怀里的朱雀,笃定地说。   “你也不过是个傻瓜,竟然真的会信,我是什么青城山少年。”冯少卿抱着朱雀在禁军让开的出院子的道上,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回头对青荷说。   青荷愣了一愣,继而望向怀中的太子,那高挺的鼻梁和漠视俗世的双眸啊……她淡淡一笑:“谁是青城山少年,又有什么要紧呢!如今,我只要他在就好了……”   因为受伤的关系,太子在庵中静养了一段时间,才回宫中去了。   青荷则在那之后回到林府,安心地准备接下来的入宫事宜。   此时,正是皇上大行的举国服丧中,而太子又要为监国和准备登基事宜而忙碌。因此这几日,便也无暇来探望青荷,只是常常会叫白虎送些礼物来哄青荷高兴。   青荷便在家中,好好陪伴林家长辈们。毕竟,此去宫中,便不能常常相见了。   闲暇时分,青荷便绣着一方绢子:白色的绢质,柔滑闪亮。上面亭亭立着一枝浑圆的荷叶,碧绿的叶片舒展开,中心盈盈着一团露水。   绣着绣着,便会恍惚着走神:不知道,此刻,太子在做什么呢?身子有没有好一些?   “你让我进去……”“不行,我家小姐不见客……”外面传来喧闹之声,是春晴吗?出什么事了?   青荷便放下绢子,向屋外走去:“春晴,出什么事了?”   “青荷姑娘!”那个声音很快将那主人带进屋子。   眼前站着的,竟是当日里手握她送给陶人定的扇子向她宣战的赵涟儿。   她,为什么会来……   水榭中,青荷与赵涟儿倚石桌而坐。   青荷倒是也开门见山了:“赵姑娘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我……”赵涟儿欲言又止,最后抬头望着青荷,“我是……来向你道别的。我……要回蜀地了。”   “哦?”青荷望着赵涟儿,“这便要回了吗?“   “嗯……”赵涟儿点了点头,“你……真的打算,进宫吗?”   “是……”青荷心中一笑。我进了宫,于你难道不好吗?   “那陶大哥……怎么办?”赵涟儿的声音里,竟有些锲而不舍的劲头。   陶大哥?青荷早已在疼痛中排空的脑海中,突然又闪现出了陶人定抚琴的样子,潇洒倜傥,抬头向她微微一笑。   心中的疼痛,再次涌了上来。   “那是你们的私事。”青荷扭头避开了赵涟儿灼人的目光。   “可是陶大哥的心里,一直只有你啊!”赵涟儿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她伸手摇摇青荷的手臂,继而声音有些低落,“其实,是我骗了你,我在他的心中……从来……都只是妹妹……”   青荷睁大了眼睛,手指,开始纠缠起裙袂。   “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们,我嫉妒陶大哥对你的疼爱和关心,于是从中作梗。这些日子以来,陶大哥过的很痛苦,我能感觉到他有多么的难受。”赵涟儿顾自地说着。   “其实,他还一直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你……可还认得这块玉佩?”赵涟儿从袖中取出一枚残玉,递到青荷面前。   青荷惊讶得望着那枚残玉,用颤抖的手接了过来。   那残玉,她是认得的,那便是她自小便当作宝贝带在身边的残玉的另外半块。她原本以为,今生她是不会再见到这玉佩了的。可是谁能想到,如今竟能再见到呢!   她紧张地抬头望向赵涟儿,她想知道答案。   赵涟儿苦笑着,望着青荷:“这玉佩,是陶大哥的宝贝啊!十年前,他将这玉佩的另一半,送给了他未来的新娘。这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啊……”   “别说了!”青荷抢着立了起来,背过身去,“请你……别再说下去了……”   赵涟儿望着背向自己的青荷,叹了口气:“其实……你们才是真正应该在一起的啊……”她说完,便行了个礼,道了“告辞”,离开了。   青荷攥紧了手中那久违的半块玉佩,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滑落了下来,那是一种怅然若失的疼痛啊……   真是个狠心人呐……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   入宫的日子,很快到了。青荷着好华服,向长辈兄嫂行礼拜别,继而便坐进了前往宫门的轿子。   路过杏花楼所在的大街的时候,青荷在轿中,竟听见了外头传来的阵阵琴声。   那琴声,是如此的熟悉。是当日画舫中,青荷与陶人定改编了的《高山流水》的曲子。   当日的曲子,悠扬中带着知己相遇的欢乐与幸福,可是今日曲中,却满是别离的哀伤。   青荷一动不动地坐在轿中,咬着下唇,拼命地忍住早已盈满眼眶的泪水。手中,紧紧握着的,是那两个半块的残玉。   杏花楼楼上临街的雅座中,陶人定正抚着那把被青荷退回的绿绮宝琴。他疼爱地抚着那些琴弦,就像是在轻抚着青荷的头发。   他想起那日当他从手下查出的关于冯少卿的真相后,火速通知白虎,领着白虎和禁军队伍进入小院时的情景。   “你也不过是个傻瓜,竟然真的会信,我是什么青城山少年。”   “谁是青城山少年,又有什么要紧呢!如今,我只要他在就好了……”   疼痛,随着心的碎裂,蔓延全身。   轿子,已经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陶人定强忍着心中的疼痛,继续将琴曲抚完。泪,已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入宫   宫中的御花园里相较林府的聚芳园,自是多了许多的奇花异草。青荷闲来无事便喜欢来这里走走,散散步。   “奴才给青荷姑娘请安。”来人是东宫的小太监,名叫小江儿,年纪大约十六七的样子,“这是殿下让我奴才送来的月饼,请姑娘尝尝。”   “多谢公公。”青荷笑着点头,命紫鸢接过盛了月饼的食盒,继而问小江儿:“殿下最近好吗?身体如何?”   “回姑娘的话,殿下最近身体康健,只是因为事务繁忙,不曾过来探望。请姑娘安心。”小江儿微屈着身子,行了个礼。   “嗯……劳烦公公替青荷转告殿下,青荷这里一切都好,请殿下放心。只是殿下为政务操劳,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姑娘的话,小的一定带到。如果姑娘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在得到青荷的认可后,小江儿便退下了。   青荷望着小江儿离开的背影,有些出了神。   紫鸢望着青荷的表情,便小声上前道:“姑娘,是在想殿下的事吗?”   紫鸢是青荷进宫之后一直陪伴青荷的近侍,自从春晴出嫁,紫鸢便被林老夫人安排到了青荷身边。这是个笑起来会找不到眼睛的小姑娘。   “殿下,已经很久都没来看你了呢!”紫鸢有些忿忿地嘟了嘟嘴,说道。   “别说了,”青荷摇着头止住了她的话,“殿下一定是政务繁忙。无暇□□。”   话是如此说,青荷心中还是有些失落。自从进宫之后,太子便很少来过来看她,最近就算政务再忙,过来吃一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吧?   “姑娘……”紫鸢轻轻的唤她。   青荷从恍惚中醒来,抬头笑道:“日子过得真快啊,明天,就是中秋了。咱们得想想,今年的中秋怎么过。走吧,回去了。”   青荷在宫中暂时住在思贤阁中。这里紧邻着碧水湖,风光十分秀美。青荷喜欢坐在能望见整个湖面的窗边,静静的出神。这一段出入宫门的日子,会成为她此生永远难忘的回忆吗?   今天是八月十五了,往年的中秋,青荷都和家人一起渡过,去年的中秋是在逃婚青城山的路上,太子为她亲手做了大月饼,虽然卖相不好,但是望着太子还占着面粉的孤高的脸,她从心底萌生出暖暖的感动。可是今年,她进宫了,幸福的感觉却不知道为何像是离她越来越遥远了。   晚上的时候,思贤阁的院子里已经布置好了赏月的桌子。青荷特意吩咐,中秋佳节,为解思亲之情,大家不分尊卑,共坐在一堂,一同赏月。   青荷吩咐紫鸢取来白天林府派人送进宫来的各种甜食小点,分与大家同食。外婆还是最清楚的记得她喜欢吃什么啊!   青荷吃着手中的甜点,忽然生出一丝伤感来,太子,现在一定正陪着皇后吧?   “赏月呢!”一个熟悉的身影转进了院中,那声音把青荷一下从忧伤中叫醒。青荷紧张得站了起来,望着那个身影,心中竟生出说不出的欣喜。   众人赶紧起身请安。   青荷向着那个看起来孤高却有着温暖笑容的人走了过去,行着礼说完“参见殿下”之后竟忍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   太子望着青荷轻颤着肩,心头一沉,将青荷揽进了怀中,轻声安慰:“傻瓜,怎么哭了,我不是在这儿了么。最近政务太繁忙了,都没有时间来看你,是我的不是。你看今天是中秋,月亮那么好,你这一哭,让月亮情何以堪啊!乖,别哭了。”   太子的面庞写满了疼爱,那一长串的轻哄从太子的口中说出,带着几分手足无措。青荷闻言不由得破涕为笑了。   “今天是中秋,你不打算请我尝尝你屋里的甜点吗?”太子望着青荷,脸上满是无辜的表情,“我可是半空着肚子从母后那过来的呢!”   青荷面色微醺,牵着太子的手来到桌边坐下:“这是家里托人送进宫来给我的小点心,殿下尝尝吧。”   “你喂我。”太子噘着嘴做出一副撒娇的样子。这个平日里总是一副孤高清冷模样的太子,此刻居然可以做出如此可爱的表情,青荷着实没有想到。因此不由得扑哧一笑。   她夹起一块芙蓉酥送进太子嘴中,望着太子含笑点头一副好吃得不得了的表情,略显羞赧地低下头去。   太子望着明亮的月光下身边的青荷,心中溢满幸福。   青荷啊,这个让他一直让他觉得遥不可及的姑娘居然此刻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坐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看着赏着月吃着甜点。月光洒在青荷身上,为青荷芙蓉一般的面庞更添了几分柔美。   他不禁一阵心动,俯过头去,轻轻吻了吻青荷的唇。   青荷显然被太子的举动吓了一跳,面上飘过一丝羞赧的绯红,心中像揣着小兔子一般嘭嘭直跳。   “青荷,有你在身边,真好。”太子说话的时候有些动情,他说的是肺腑之言,这是他无数次在梦中所企盼的。   青荷不由得想起了春晴与白虎成亲的那天,憨厚的白虎牵着羞涩的春晴,向大家行礼。晚宴时太子对青荷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默契地离开筵席花前月下去了。   那也是一个有着明亮月光的晚上,太子第一次吻了青荷,青荷羞涩地逃跑了,留下太子站在月光中回味着甜蜜。   只是这一次,青荷没有逃跑,一直实实在在地坐在他的身边。   “今天的月亮真的好圆啊!”青荷像是故意叉开话题一般指着月亮说道。   “嗯……是啊……”太子笑着点了点头。   青荷将头轻轻靠在太子的肩膀上。太子的肩膀因为突如其来的幸福而轻颤了一下,继而坦然地伸出臂膀搂住了青荷的肩。   月光洒在两人的身上,落下甜蜜的背影。这一刻,他们是世上最幸福的吧?   离新王登基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大家所关注和期待的事,除了这一件,自然还有六宫之主的人选。   其实这一件,大家心中都是有数的。先皇早已颁下懿旨,将青荷赐婚给太子为太子妃,只是之前因为青荷的逃婚及先皇的突然驾崩,一路耽搁。然而既然是圣旨,既然未被废除,便依然有效。   因此,宫中之人早已将“青荷即是未来皇后”这一说法视为既定的事实。而作为“未来皇后”的娘家,林府近日也是宾客满盈。   那林家原本就是就是京城世家,家中男子皆娶了富贵之妻,二公子承恩更是迎娶了先皇的掌上明珠飞云公主,皇恩浩荡可见一斑,如今家中的小女青荷又即将成为皇后,林府在朝中的声望自然又是更上一层楼。   因此,名门望族们都希望趁提前贺喜的机会好好地加深己方与林家的关系,一时林家在朝中越发炙手可热。   太子登基的那一天,毫无预期的,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寒风中细细飘散的雪花,纷纷扬扬。   人们常说:“瑞雪兆丰年”。那么,新皇的登基大典,在此时举行,是不是也将为百姓带来一位新的明君呢?   当身披绣着精致龙纹的黄色绸缎华服,头戴镶嵌了明珠玉石冠冕的新皇,踏着台阶上绣满皇权图腾的猩红的地毯,和脚边飘落的瑞雪,缓缓走上大殿的时候,众臣在道旁俯身叩首,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呼声高亢激昂,久久地在空中回响。   青荷站在观礼的队列中,望着礼台上正在接受玉玺的那个人。他的眉宇间满是帝王的骄傲,举手投足间尽是威严的气场。   “此刻他是真正的真龙天子啊!”青荷不禁在心中感叹。他虽然平素不苟言笑,但是在她面前,却是从来都藏着温柔,如今这种骄傲的表情,是她过去从未见过的。   这个一直默默疼她宠她,甚至在她任性得逃婚之时,都隐藏身份一路陪伴她保护她甚至愿意为保护她而心甘情愿自捅一刀的男子,或许,才是她命中注定的人吧?   想到很快自己便要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妻子了,青荷不禁微微一笑。   到了宣读诏书的时刻了,众人俯身静听。待诏书快要念到册封皇后的时候,青荷的心中竟然莫名地有些紧张了起来。   “……封,汴州程氏女飞燕为皇后……”青荷的脑中“嗡”地一声,便如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中官后面读的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   她悄悄地抬起头,仰望端坐龙椅的那个男人,像是被水雾蒙住了双眼,越来越模糊,她已经看不清他的样子了。她的心迅速地向深渊深处坠落。   青荷的脑中,反复地闪过那些画面,那些程懿之冷漠地脸上所闪过地一丝丝温情。   当她将他抱在怀中哭泣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因为幸福而微微颤抖。   只是,那些,都是假的吗?   她没有成为他的正宫,将来她为他生的孩子也只能是庶子。   原来,就算是先皇的遗召,也不能完全作数的啊……   她拼命地抓紧自己的衣角,以免自己就此在悲伤中哭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青荷乖,不哭~   ☆、封后大典   在回思贤阁的路上,青荷默默无语。   她一直在想,如若当初,她没有一次次地逃婚,她可能也就将错就错嫁给了他,做了他的太子妃,这一刻,也便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正妻,可是如果真是那样,或许她一辈子也无法体会到他对她的深情和纵容,一辈子也许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不过,如若那样,她也不会遇见那个给了她半块玉佩后失踪却又在多年后出现让她又爱又恨到刻骨铭心的男人……   也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   路上偶有宫女路过,皆对她屈身行礼,道一声:“贵妃娘娘金安。”   贵妃娘娘……青荷的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闪过一丝苦笑。   到了封后大典的那一天,青荷身着华服与同时受封的蒋妃一起,端端地立于皇后的身后,跟随着皇后拖曳地绣着金凤的裙裾,缓缓地向大殿上走去。   今日,她只是一个陪客,伴着面露幸福笑容的皇后,鉴证皇后与那个人的婚礼。虽然,这也是她的婚礼。   她的……婚礼啊……她不禁苦笑。   从小到大,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她婚礼的场面,小小的她盖着大红的盖头,被喜娘牵着走到那个有着春日阳光一般温暖的男孩面前,与他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在被他轻轻掀起盖头时仰望着阳光里他的笑脸。   此刻她是被人们羡慕的,她成为了一国之君的妻子,高高在上的林贵妃。然而,又有多少人能体会到她心中的哀伤呢?   林家的男子素来只娶一妻。男儿志在四方,家中有贤内一名,没有争风吃醋,是最和睦的。   青荷也一直觉得,委身正妻之下,做一名卑躬屈膝的妾室,是何等的不可思议。   可是如今,她却做了皇上的妃子,说到底,换了是在寻常人家,也便是妾室一枚啊……   她的婚礼……她不过是在做人家的陪衬……   是夜,青荷倚靠在思贤阁雕花的窗边,呆呆望着天空挂着的明月出神。今天的月亮特别好,又大又圆。让她不禁想起中秋之夜太子陪她赏月的情景,此时此刻,历历在目。   只是……   今天,她独自倚靠在思贤阁的雕花窗边看月亮。   今天,那个人在陪着的,是另一个人。   今天,是她出阁的日子。   今天,她一个人……   福宁宫中,程懿之枕着手臂,默默地躺在龙塌上。他又想起了拟诏书前的情景。   坤宁宫中,尚为太子的程懿之坐在皇后身边。是时,他还沉浸在中秋与青荷一同赏月的幸福甜蜜之中。   皇后默默望着儿子洋溢着幸福的面庞,不禁痛哭流涕。太子有些慌了神,连忙举起丝绢替母亲拭泪,一边问到“这是怎么了?”   “皇儿……”皇后拭着泪,欲言又止。   “母后,有什么话,尽管对儿臣说便是。”太子俯身跪在皇后膝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皇儿啊……你觉得,是江山重要,还是女人重要?”皇后定定地望着太子,目光中满是期待。   太子愣了一下,笑道:“母后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皇后苦笑着叹了口气:“列祖列宗辛苦拼下了江山,数代人苦心经营,将这盛世江山交到了你的手中。如今,林太师父子权倾朝野,扶植党羽,在朝中一方独大,可见其野心。母后,为这江山社稷着实是担心呐……”   皇后见太子沉默不语,便接着说道:“母后知道,你与青荷感情笃深,青荷她,也的确是个才貌双全的姑娘,你若封她为后,将来定是一段佳话。然而,身为外戚的林家,将会更加不可一世,到那时,我朝江山社稷……堪忧啊……母后真不知,百年之后,要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先皇和列祖列宗啊……”语毕,皇后又因为哀伤而落下泪来。   皇后望着膝边面色有些苍白的儿子,不禁一阵心疼。她伸手轻轻抚着儿子的发,用柔软的声音道:“母后知道你对青荷的感情有多深,母后一直看在眼里。只是既然先皇立你为太子,你便是未来的储君,身上肩负着是治世的重担。儿女私情,在江山社稷前,便只能作出退让。”   她突然起身,大哭着跪倒在太子面前:“皇儿,母后求你了!”   太子望着面前泣不成声的母亲,她咬着牙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绢子,像是要生生把那绢子绞碎一般。   继而,他缓缓道:“母后,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他用颤抖的手缓缓提笔之时,在诏书上写下“封汴州程氏女飞燕为后”的时候,心中漫起的,却是深深的疼痛。   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这里填下的,会是青荷的名字,可是……青荷啊,我的好青荷,我该如何面对你呢?   此刻,程懿之身边卧着的程皇后,在成为新妇之后幸福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唉……”   那一声若有似无叹息,此刻,低沉的,敲打在谁的心上?   青荷是在封后大典后的次日,与蒋妃正式有了交集。按照规矩,妃嫔们要前往慈宁宫向程太后请安。青荷也便在那里,认真的与蒋妃打了第一次照面。   这位蒋妃,其实青荷是早已知晓的。当年程太后的宴会上,青荷见过她。她的家系是林家在朝中的朝敌,当日宴会之上,蒋家的老夫人对青荷自然是咄咄逼人百般刁难,恨不得青荷连带上林家的祖宗十八代在宴会上一并出丑。   青荷过去一直想,无论家族中的政见如何,既然同为皇上的妃子,便应该和睦相处的。只是她并不知道蒋妃心中其实另有打算,更不知道她与林家的命运,将会因为这个叫做蒋婷儿的女人,而生出怎样的波澜。   此刻,她与蒋妃面向而立。   蒋妃已经不似过去那般含着一丝木讷的羞涩,更多的,是灵动。   她妩媚地合下眼对着青荷行礼,道一声:“姐姐金安”,语气听起来似乎是谦卑的颜色,内里却隐着高傲的姿态。   青荷对她微微一笑:“妹妹不必多礼。今后,大家还要互相照顾才是。”   正说着,便有中官来领她们前往拜见太后。两人连忙理了理衣装,走上前去。   太后看起来气色不错,一直笑脸盈盈望着她们,她们也便在厅内陪太后坐了。婆媳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闲话。   不一会,便听闻皇上皇后到了。两人赶忙起身迎接。   新皇着了一身正黄色龙袍,金丝银线绣出祥龙云彩,新后一袭明黄色凤裙,外罩镶满金银花纹的对襟背子,珍珠玛瑙缀出七彩瑞凤。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殿来。   青荷婷儿向皇上皇后道金安,皇上也无其他言语,只点点头,道了“免礼,平身”,便往太后身边去了。   皇上皇后给太后请了安,二人便依着太后坐了。   太后自是满心欢喜,想着如今自己历尽千辛,终于将自己的亲儿扶上了帝座,如今更是立了皇后封了二妃,眼见着抱皇孙也是指日可待,忍不住潸然。   众人见太后以巾拭面,不禁便要相劝,皇后飞燕本就是太后的亲侄女,因此几番细声软语,便哄得太后破涕为笑。   “哀家这是高兴!”太后边以巾擦拭眼角的泪水,便笑着望向皇后,“你和皇上,可要快些给哀家添个皇孙来,好了了哀家含饴弄孙的心愿!”   “母后!”皇后的脸颊飘起一丝绯红,有些羞涩的娇嗔道,却将眼眸轻轻转向皇上。   青荷此时也在望着皇上。   皇上的脸上却并没有太多表情,只略微含着笑望着太后与皇后这姑侄婆媳。   那一刻青荷觉得自己其实是多余的,她望着太后与皇后逗乐,嘴角流露出一丝落寞。   却不料那落寞的神情全被身边一人看在眼里,那边不禁是一声掩口轻笑。   那笑的人,便是蒋婷儿。   从慈宁宫回来,青荷一直默然。见主人闷闷不乐,紫鸢自是有些担心的。便想着要哄一哄青荷。   青荷却只是淡然一笑:“我没事,你们先下去吧!”   紫鸢只得带着诸侍婢退下了。   青荷倚着窗棱,望着窗外一碧粼粼的水面,不禁心中凄然。   适才在慈宁宫中,他连正眼都没有瞧过自己一眼,哪怕一眼,一眼啊……他只是在她向他行礼道金安时,淡淡地向她伸了伸手,说了一声“免礼,平身”,便继续前行。   她就像一朵开在花圃中的花,虽然绽放得鲜美,只等有心人来采。她眼巴巴等那人走近,不料,那人却只是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   她不禁黯然一笑:“林青荷啊林青荷,当初一心寻的是真心爱人,而对身边对你呵护备至的太子视而不见,如今这景况,倒真是你的报应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啊,要过年了好鸡冻~   ☆、段王爷   紫鸢掩门出来,下了楼,无意中在园子里听见一个有些纤细的男声不知在对谁叨叨着:   “我听郑公公说呀,这蒋妃出身的蒋家,三代以前原本只是庆州一个小村落的柴户。只因太宗皇帝为皇子时当年与夏国征战时在庆州附近吃了败仗,带着几名残兵轻骑逃到村落中。”   “那时候正是大雪天,缺衣少食,饥寒交迫。那柴户在不知太宗皇帝身份的情况下便将太宗皇帝迎进家门好生照料,更是在老母的哭闹阻止中硬是将家中唯一的一只下蛋鸡宰了为太宗皇帝补身。”   “后来太宗皇帝回朝继了位,想起当初在大雪中将他救了的柴户,便差人去赏赐。此时柴户已死,家中只留孤儿寡母。太宗皇帝闻讯大哭。有感于柴户,便将柴户独子带回京中,安排人手好生照料长大,封以官职,此后便开始享受隆宠。”   “这便是蒋氏一门在京中的起始。几代人的努力,到了蒋父这一代,在朝中终于做到了尚书。”   “可是这又与咱们娘娘何干呢?”一个娇嫩的女声说道。   “你先听我说完呀!”男声对女声将他的故事打断有些小小的不满,想来应该是皱了皱眉头。   不过自己的故事讲得正在兴头,便马上回到了自己的故事中去,“咱家娘娘的娘家林氏家族是京城大族,在朝中更是声望显赫,先皇最敬重的太师大人便是咱家娘娘的亲外公;吏部尚书林大人是咱家娘娘的亲舅父;而咱家娘娘的两位亲表哥,一位是当年享誉京城的‘京城神童’,后来娶了杨丞相独生女的国子监博士林承志;一位是黄土坡一役少年成命,后来娶了先皇最宠爱的飞云公主的禁军兵马大元帅林承恩。”   “那蒋家,早年仰慕林氏大族,曾经希望巴结林家,要将自己女儿说给当时尚未娶妻的林尚书,不料被林太师毫不留情一口回绝了,从此怀恨在心,便转而与林家在朝中为敌了……”   “原来如此,难怪蒋妃看咱们娘娘都这样,这样呢……”嫩嫩的女声便恍然大悟般地搀道。   紫鸢不禁皱了皱眉,上前一看,原来是手下伺候的小太监蹲在墙角给新进宫的小宫女小声地叨叨。   “都在这干嘛呢,让你们进宫伺候娘娘,可不是让你们在这儿乱嚼娘娘们的舌根的!”紫鸢厉声道。   小太监和那小丫头第一次见到平素和气的紫鸢姐姐这般眼里,不禁抖着身子带着哭腔道“是”,接着便跑走了。   紫鸢望着孩子们远去的背影,轻声低叹。   她望了望天空,空中开始聚起乌云,似乎快要下雨了……   新皇登基,四方来贺。   大理国的段王爷便在此时,来到了京城。   风度翩翩的段王爷身着一袭天青色绸衫,行走在汴京的大街上。他望着身边穿梭而过的形形□□的人,看着街边那似曾相识的街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这段王爷年纪虽已过不惑,但是天生的英俊相貌,加上保养得当,看起来也不过而立之年。   这段王爷欣赏着街边景致,一路满面笑容,折扇轻摇间,已是迷倒万千女子,甚至连那些扛货包的粗汉都看得张着嘴直愣了眼睛。   行走间,已来到了杏花楼前。   段王爷像是感觉了久违的亲切,笑着回头对管家陈四道:“陈四啊,咱们今天就在这里用午膳吧!”   陈四笑着点头称“是”,便跟着段王爷进了杏花楼去。   杏花楼中的小二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位,相同的只是那招待客人时惯常的笑脸盈盈和那套“嘿,几位客官,里边儿请”的说辞。   掌柜的原本正在榉木帐台后面算着账本上的账目,一抬头便觉得眼前一亮。   眼前站着的这位风流倜傥折扇轻摇的客官,哪里能只用面善来形容呢!他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王爷,您来啦!”   段王爷望着掌柜的,笑道:“掌柜的,本王许多年未来啦,你居然还记得本王!”   掌柜的不好意思地笑着摇摇头:“王爷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当年您居住京城之时,可没少来光顾啊!小的怎会不记得您呐……”   段王爷收了扇子冲掌柜的略指一指,摇着头哈哈大笑起来:“你啊你啊……”   “王爷,楼上请,您最喜欢的雅间,今天正好空着,来来来,这边请!”掌柜的笑呵呵地亲自过来领路。   踏着许多年都没踏过的那条楼梯,段王爷忽然觉得过去那些回忆的碎片随着台阶上细小的灰尘浮了起来,在眼前洋溢。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王爷,这边请。”掌柜的哈一哈腰,将段王爷领进了一间二楼的临窗雅座,“您先坐会,想吃点什么?还是,老样子?”   “哦?”段王爷摇着折扇带着三分惊讶地望向掌柜的,“掌柜的,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本王当初的喜好吗?那就……老样子吧!”说完便是一阵呵呵大笑。   掌柜的哈一哈腰,便转身附耳对跟在后面的小二吩咐,小二点点头便退了出去。不一会,便端着一只放着散发淡淡清香的紫砂壶和几只紫砂小杯的托盘进来。   掌柜的从小二盘中取杯一只,轻轻放在桌上,又取过那壶,微微倾斜,一道散发着幽香的水柱便倾泻入杯中。   掌柜的放下那壶,将杯子递至段王爷面前,恭敬道:“王爷,请。”   段王爷望着面前的杯子,嗅着清香,嘴角上扬,缓缓道出四个字:“梅坞龙井。”这是段王爷最爱喝的茶。   段王爷举杯轻啜,环望四周,似是对陈四,又像是对自己说:“这杏花楼的雅间布置,倒是没有大变啊!十七年啦!仿佛只是一眨眼呐……”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十七年前,他带着心爱的女子离开这里,谁能料到,今日,他会独自一人,重新回来呢!斯人已逝,物是人非啊……   小二很快便端进了各式的菜肴。糖醋熘鱼,炸紫酥肉、锅贴豆腐等等各种菜式便一一摆上了桌。一壶汾酒随即轻轻摆在桌上。   段王爷摇着扇子哈哈大笑:“不愧是掌柜的,十七年了,居然还记得这般清晰!”   掌柜略笑一笑,再次鞠了一躬:“王爷慢用。”便合上门退了出去。   段王爷望着眼前的菜色,握着筷子忽然间却不知该从何处下筷才好了。心中竟涌动着几分欣喜几分激动。   过了很久,才夹了一筷紫苏肉进口中,熟悉的味道顿时溢满了口腔。   这味道,才是他多年来所一直怀念的啊!   这些年来,他也曾吩咐王府的厨房做这道菜,却始终做出不这般滋味。如今重回杏花楼,倒是真真的饱了口服了啊!心中不禁洋溢起如愿以偿的快慰。   正在饕餮美食的喜悦中,段王爷忽然听见隔壁的雅间,传出阵阵推杯换盏声,继而隐隐有人声传来。   “你们知道吗?听说皇上此次封后,竟然封的是自家的表妹国舅家的千金……”一个声音有些神经质的飘来。   段王爷闻之不禁笑着摇了摇头,继而继续自己的美食。市井小民,果然八卦之心很盛啊!   “是啊,我也听说了。原本大家都以为,皇后会是之前选的林太傅家的千金林小姐的,毕竟当初她是先皇钦定的太子妃,虽然未来得及正式行礼,但名分是在的,最后竟然只封了贵妃……”另一个声音一惊一乍道。   继而便是一群人的惊叹。   段王爷本无疑关注市井中的闲言碎语,但却在听见“林太傅家的千金林小姐”时心中微微一颤。   他转头望了一眼侍候在侧的陈四,陈四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不一会,隔壁隐隐传来陈四的声音:“各位大爷……”   段王爷笑着端着酒杯慢慢品尝。这汾酒的味道,还是像十七年前一般的醇香啊……   陈四重回雅间,对段王爷低声道:“小的问仔细了,那林太傅家的千金,名唤‘青荷’,是太傅大人的外甥女儿,从小寄居在林府,由林夫人视为亲女收养,今年十六岁。”   “青……荷……”段王爷口中缓缓地念着,不禁眯起来眼睛,“林……青……荷……” 作者有话要说:  祝我亲爱的小天使们新年快乐! 金衣我掐指一算,今天正是大年初一,于是~ 给大家拜年啦~祝大家红包多多,福气多多(以下省略一亿三千七百五十六字,祝福不省略╮(╯3╰)╭   ☆、又见萤湖雪   为庆祝新皇登基而举行的宴请四方使节的宴会,在延福宫举行。   宴会之上,新君高坐龙庭,皇后飞燕陪伴在侧,林妃蒋妃分侍两旁。   大殿之下,尽是四方来贺。   青荷将脸微微偏向皇上,她看着他面庞略带微笑,与众使节说话,那意气风发的皇族威严溢于言表。   青荷望着他,他有时,也会转头,与皇后相视一笑,似是恩爱夫妻,只是,自始自终,他没有一刻望向自己。青荷心中,不禁涌上了失望之情,心头。他为什么,都不看我呢?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完了宴会。出了殿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又是一场瑞雪纷飞。地上积起厚厚一层。   回思贤阁的路上,青荷在轿中掀起轿子侧面遮着窗孔的小帘,望了出去,外面黑漆漆的,静极了。只有飘飘散散的雪花还在漫天飞舞。   青荷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萤湖边,那场闪耀人心的灯会,便嘱了队列停轿,下了轿来。   一阵冷风刮过,青荷拢了拢身上紫鸢刚刚为她披上的粉红色毛毡大氅,轻轻踩在雪地上,松脆的脚感,带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青荷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那日在萤湖边,分明是被程懿之牵着,被他带着跑的。如今,要她自己寻了去,她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心中不禁茫然若失。   脚下一阵不稳,险些滑倒。紫鸢只好一路搀扶,便这样朝着山坡浑浑噩噩的一路走。   不知道在山坡上走了多久,竟真的找到了那棵歪脖子树。   青荷心中欣喜,轻轻挣开原本被紫鸢搀扶的手,便向那歪脖子树奔去。   她立在树前,轻轻抚着那苍老的树皮,轻轻捋了捋积在枝干上的厚厚的积雪,回忆着三年前,与程懿之初识时那种青涩而又纯真的美好。   那时候,她只当他是个小侍卫,与他谈天说地畅所欲言。那天,也是这般下着雪,他们躺倒在雪地中,迎接着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   青荷仰起头,闭上眼睛,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脸上身上。那些雪花小小的,带着点点的冰凉,迎着脸上透出的热,慢慢地融化,那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三年前……   青荷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就这样,让时间多停一会吧,让我再在这美好中,多停留一会吧……   那天晚上,青荷做了一个梦,梦见身着天青色长衫的程懿之立在歪脖子树下,安静地对着她微笑,笑得格外灿烂。   雪已经停了,阳光从歪脖子树的枝叶间落下星星点点的亮斑,洒落在程懿之的脸上身上,映衬得那笑容格外灿烂。   青荷也笑了,她拎起裙裾向程懿之奔去,那看似不长的距离,却总也跑不到头。   她向一直安静笑着的程懿之努力伸长手臂,却在那一瞬被一个身体挡住的前进了路,惯性的作用下她摔倒在地。惊讶地抬起头,一身华服作帝妃打扮的蒋婷儿正冷笑着站在她面前。   蒋婷儿轻谑地笑着,上下打量着青荷,继而转身挽起程懿之的手,与他相视一笑,相拥渐行渐远。   青荷伏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想喊,却又喊不出声音,于是一直混沌于望着程懿之与蒋婷儿相携离去的黑暗中……   那是一场漫长的黑厄,青荷在噩梦的泥淖里挣扎,似是有一张温暖的大掌,轻轻抓住她,传递给她温度,并且想要将她从泥淖中扯出来。泥淖深渊的巨大的吸力与温暖大掌的力量,作着拔河。   那一场持久不退的高烧,整整烧了三天三夜。索性,青荷终于从沉沉梦厄中醒了过来。   这一场挣扎,抽掉了青荷身体大半的力气,也险些吓掉了紫鸢的三魂七魄。   青荷在迷迷糊糊抬起自己的左手,这只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酸痛,手掌都显得有些红。她挣扎着想看看,在梦厄中一直抓着自己的那只手。   然而当手抬至眼前才发现,手心,空空的。   心里有些失落,手重重的垂下。   “醒了醒了!”紫鸢红着眼睛奔到床前,“娘娘,您终于醒了。”   青荷扯了嘴角,微微笑了一笑。实在是没有力气说话啊!   “娘娘可是想吃些什么?口渴吗?要不要喝些水?……”紫鸢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许多话,句句都是嘘寒问暖。   青荷只能笑着摇一摇头。精神,还是有一些恍惚啊……   宫人端进来一碗药汁,紫鸢望着药汁对青荷道:“这是太医院的陈太医让准备的,他说只待娘娘醒来,便与喂下,帮助娘娘调理身子的。”   将青荷扶靠在床头,紫鸢便从宫人手中接过那碗药汁,接着就边一勺勺喂与青荷,边絮絮地说着话。   她就像是在青荷昏迷的这三天里,堆积了千言万语,只在青荷醒来的这一刻,全部都告诉她:“娘娘,这几天,可吓坏奴才们了,下次,可不敢再让您下雪天里乱跑了。”   “您睡着的这些天陛下不眠不休,握着您的手,在这里陪了您三天三夜,刚刚才去休息呢!”……   青荷本是低头喝着紫鸢一勺勺喂至嘴边的药汁,听到这里顿时停了下来。   她抬眼望着紫鸢,眼睛里闪烁着惊讶的情绪。原来,那只紧握住她并且给了她源源不断的温暖的手,那并不是在做梦啊。   青荷心中溢出了丝丝喜悦的感觉,嘴里的药汁竟也变成了甜的。嘴角不禁有些上翘。其实,她的夫君,心里还是有她的。   皇上是在青荷苏醒的那个午后,来到思贤阁的。在那之前,思贤阁收到了皇上吩咐小江儿送来的各种珍稀药材和补品,那送东西的架势像是恨不得将思贤阁整个堆满似的。   当皇上踏进青荷寝室的时候,便觉得相较厅里显得格外暖和。是紫鸢怕青荷冻着,特意在屋里多生了两只火钵子。   “感觉好些了么?”皇上的表情淡淡的,用手指抚了抚青荷额前的乱发,指腹所到之处,尽是一片温情。   “嗯,好多了。”青荷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口气睡了这么久,若再不好些,我倒真是懒骨头了!”   “嗯,补药什么的,要是不够,就让紫鸢去和内务府说,需要什么,尽管提。”皇上的话语很温情,也很认真,不过,这倒把青荷逗笑了。   青荷笑着拿手轻轻掩嘴:“臣妾只是染了伤寒,小病而已。倒是皇上,叫小江儿送来这这么多补药,都快在堆出座小山来了。”   皇上摇摇头,声音柔和却十分认真道:“你倒说只是小病,你昏睡的这几天里,可把紫鸢她们几个,吓得不轻呢!”   “紫鸢她们担心臣妾,那……”那皇上呢?   “朕,看着你昏睡着的虚弱模样,真害怕……”   “害怕臣妾会醒不过来吗?”不等皇上说完,青荷边替皇上将话续完,边调皮地笑着拿眼睛去望皇上。   皇上嘴角动了动,便伸手将青荷紧紧拥入了怀中:“朕真害怕会失去你,如果你不在朕身边,要朕怎么办好呢!”   皇上的语气中带着心疼与不舍,因为害怕失去而加重了拥抱的力度。   青荷面色绯红,语气里满是娇羞,拿手轻轻推了推皇上:“皇上,很多人在呢。”   皇上却倔强地将手臂又紧了一紧:“朕可不管这些,你是朕的妃子,朕要对你怎样,别人却能说些什么!”   甜蜜袭来,青荷害羞地靠在皇上的肩头。温暖的空气中渲染满是甜甜的香气……   一室的温情。   皇上近日来专宠林贵妃的消息很快便在宫中漫延开来,自册封以来,备受冷落的林贵妃,似乎终于是有了苦尽甘来的一天。   消息也很快传遍了京城,朝堂之上,支持林太师的一派朝臣在沮丧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将头抬高了起来。   青荷却不了解那些。她终于初尝了身为人妇的喜悦,心中装满的全都是甜蜜。不能成为东宫之主,便不能了,她现在明了夫君的心,一切便都足够了。   伤寒来得快,好的也极快。近几日青荷心情欢快,气色极好,面上更是整日飞着桃花,笑脸盈盈。   如今,更是开始亲自动手制作糕点了。身为皇上一直是对青荷的手艺,赞不绝口的。   青荷带着紫鸢等一众女侍缓缓行在前往上书房的路上。今日,她又尝试制作了几款新的糕点,打算此时拿去请皇上尝尝。   上书房外,青荷静静立着,只等郑福安的通报。   不一会,郑福安便退出了殿外,对着青荷鞠一鞠躬,退向一侧,笑着低声道:“皇上请娘娘进殿。”   青荷笑着点一点头,优雅却不失大方地进了殿去。   上书房中,却不只皇上一人。另一人,青荷却只觉得面熟,其却并不明了。   两人谈笑风生,好不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青荷丫头是个软妹子~   ☆、义父   青荷缓步上前,屈身对皇上行礼。皇上笑着让她免礼,便对身边之人道:“这便是之前朕与王爷你说起过的,朕的林贵妃了。”   皇上与那位王爷二人便向青荷走来:“爱妃,朕与你介绍,这位,便是大理国的段王爷了。此次,可是不远千里专程为了朕的登基前来观礼的。”   青荷拿眼睛望向那位段王爷,却是个满身风雅的中年男子,面上闪着智慧的光芒,手中折扇轻摇,满面尽是笑容。青荷却觉得,这位段王爷,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青荷屈身对段王爷行礼,段王爷也点头回应。   见两人已是相识,皇上转头对青荷道:“这位段王爷,书画技法可是一流。”   青荷听罢,笑着对段王爷点一头:“那青荷,可是要向王爷请教一番了。”   段王爷笑着抚扇道:“如此,却是不敢当。有机会,本王与娘娘便交流一番罢。”   皇上望着段王爷,故作认真道:“只是,王爷倒是,可别输于朕的贵妃啊……”说完便大笑起来。   听着皇上的打趣,青荷与段王爷也乐不可支起来。   青荷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臣妾方才研制了新的糕点,今日献丑,请皇上同王爷尝尝。”   “如此甚好!”皇上想了想,“不如,就去茶堂,正好尝尝段王爷带来的大理国特产的冬茶吧!”   上书房一侧的茶堂中,三人于桌前坐定。   各种糕点早已由摆满一桌。当冬茶轻轻泻入杯中,积起的淡淡茶沫间,早有清香袅袅腾起,轻轻散出清香。   轻啜一口,馥郁之感溢满口腔。   “好茶!”皇上与青荷不禁感叹。   青荷望着杯中清茶,心中却有一丝疑惑:“臣妾平日里只听说,这茶树,需在温暖时节方才发芽,而要制茶,需采其初生之嫩尖方可。可这冬茶,却不知……”   段王爷摇着折扇笑道:“陛下与娘娘有所不知,我大理国,地处南方,四季如春,因此,冬季产茶,也未尝不可。”   “原来如此啊……”青荷恍然,“这大理国,四季如春,想来定是个极美的地方了!有机会真想去亲眼见一见呐!”青荷偏着头自个儿想着,嘴角露出一丝艳羡和憧憬的笑。大理国,那是遥远的天际吗?   “娘娘若是喜欢,本王倒是可以为娘娘说些关于我大理国的风土人情。娘娘想知道些什么,但闻便也无妨。”   “呵呵……”皇上大笑道,“正好,朕也很想多了解一些大理国的风土人情呢!也就劳烦段王爷,为我们说上几段了,啊,哈哈哈……”   于是皇上与青荷想到什么,便问了,段王爷摇着折扇,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实青荷初见段王爷时,心中是有几分好笑的:若是夏日里,要个折扇是再正常不过的,可如今是冬日啊……摇着折扇,多奇怪啊!   可是你还真别说,段王爷这扇子摇起来,倒也还真是风流的感觉多而奇怪的感觉少。另外,她心中还莫名的生出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之感,萦绕在心头。   段王爷取来一枚青荷所制的糕点,望着那青青红红的花纹,感觉甚是奇妙,轻咬一口,松软中带着酸酸甜甜的奇妙滋味,不禁望着手中糕点,睁大眼睛,眼神满是惊奇。   皇上也是对青荷的糕点制作手艺赞不绝口,连连问着这糕点是如何做到的。   青荷笑着介绍道:“这糕点,乃是用绿豆与山楂制作。绿豆味道清甜,而山楂味偏酸。绿豆打磨成粉,调成粘稠的糊状,再将山楂压制成浆,二者快速调和,便有了这糕点青青红红的花色和酸酸甜甜的特别滋味了。”   段王爷不禁感叹:“娘娘不仅多才多艺,厨艺竟也如此高明!”   言谈甚欢。皇上望着青荷与段王爷,笑道:“朕忽然觉着,爱妃的性格爱好,倒是有几分相似与王爷呢!”   青荷轻轻一笑:“臣妾倒也是真觉得,一见段王爷,便十分亲切,像是旧时相识。臣妾自幼无父,不知怎的,看到段王爷的第一眼,竟有种父亲一般的感觉。”   段王爷哈哈大笑:“实不相瞒,初见娘娘,的确有一种亲切之感油然而生呢!”   皇上闻言抚掌大笑:“如此说来,王爷与爱妃确是有缘!”继而转头对段王爷笑道,“王爷若不嫌弃,便与爱妃结为义父女可好?”   青荷笑言:“如此,倒也甚好,只是不知王爷,是否嫌弃。”   段王爷闻言,哈哈笑着说:“娘娘既不嫌弃本王,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皇上当即命人设下祭礼,使段王爷同青荷行改口礼,青荷跪地为段王爷奉茶。   大家都很高兴。   青荷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有了一个爹。   而段王爷收了青荷为女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当即掏出随身携带的七彩玛瑙玉佩交予青荷为信。   那一块七彩玛瑙是世间难得的珍品,为大理国特产,竟天然生着彩虹一般的颜色,实属世间难寻之珍品。   皇上见青荷因为有了父亲而开心,自是高兴得不得了,连称:“如此,王爷倒成了朕的岳丈大人了!”   青荷望着皇上,一时之间,倒觉得皇上比自己更兴奋,不由甜蜜之情涌上心头。   大理段王爷将林贵妃收为义女的消息,不出一个下午便由当值的太监宫女们传遍了整座皇宫。自然,也传到了程太后的耳中。   此刻,蒋妃正坐在太后身边,啜泣着抹着眼泪。   这大理国虽是个蛮锤小国,可这段王爷却自幼在中原长大,又喜郊游交友,为人豪爽,是个说话极有分量的人物。皇上此次安排青荷与段王爷认亲,同为皇上妃子,蒋妃觉得皇上厚此薄彼之心太重。   太后向来不喜皇上与青荷太过亲密,毕竟青荷的背后是林氏一门在朝廷之中的势力。之前皇上听了她的话,未封青荷为后,后来又可以冷落青荷,打压林家在朝中过分滋长的势力,可是才不过月余,皇上却又对青荷独宠起来。   其实她原本是想借着程飞燕被封皇后的机会,由飞燕夺取皇上的心的。毕竟那是她自家的亲侄女,是她娘家程氏的独女。飞燕若是得宠,首先为皇上诞下皇子,将来再封为太子,与她程家,便也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一件了。   奈何飞燕无心参与后宫争斗,只潜心于书画诗辞,全然不理她的告诫。不得已,太后便将抑制林氏一门独大的砝码,压在了蒋妃身上。   此刻太后思忖一番,抚着蒋妃的手宽慰道:“专宠一事,本宫自会与皇上谈,至于能不能把握住机会,蒋妃啊,这便要看你争不争气了啊……”   其实这蒋妃原本也是争气之人,得了机会便全力以赴,奈何皇上心中心心念念都是青荷,好不容易将皇上留在身边月余,以为得了圣上专宠,却不料青荷那一场病,竟又将皇上的心夺了回去,自是每日绞着手绢在心中暗暗将青荷咒骂上千遍万遍了。   如今,听闻太后交予她的“定心丸”,口上面上自是娇滴滴地装可怜,对太后说着“母后可千万责备皇上,那样瞧着,臣妾心中倒是有愧了”,心上早已暗暗幸灾乐祸地想着“林青荷,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这些,青荷自是不知的。与皇上的新婚燕尔,与段王爷的父慈女孝,她觉得自己如今已是世上最幸福之人,早已望不见别的了。   此刻她只是甜蜜幸福的小女子,每日在思贤阁中含羞带笑地绣着绣帕,制作糕点,或是读书画画,等待夫君忙完政事过来陪她。   却不知道,她早已成为后宫甚至朝廷之中,最惹人瞩目或者说是眼红的,那站在飓风中心之人了。   这世间的幸福,与女子而言,莫过于寻个好夫婿嫁个好人家。   眼前这两位女子,便是沉浸在最美妙的幸福间的。   青荷笑着望着眼前洋溢着甜蜜小女人笑容的飞云,伸手逗弄飞云怀中那个圆嘟嘟的小子。   “数月不见,‘小汤团’长大了不少呢!”青荷笑嘻嘻地用手戳了戳“小汤团”的脸蛋。   “小汤圆”伸出肉肉的手指挥舞着想要将青荷的手抓住,青荷逗他故意躲开,于是小家伙扁着嘴做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青荷哈哈笑着把手指放在“小汤团”的手心,“小汤团”快要皱着想要哭出来的小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花。   青荷和飞云望着“小汤团”的瞬间“变脸”绝活,不禁都哈哈大笑起来。   闹了一阵子,“小汤团”便耷拉着小脑袋靠在飞云怀中睡着了,飞云轻手轻脚将他抱到床上。   盖好被子,哄了一会,飞云一抬头,便望见了青荷对着“小汤团“所展现的那种温柔的表情,不禁“扑哧”笑出了声。   “那么喜欢小孩子呀?”飞云偏着头望向青荷的脸。   青荷望着飞云睁大眼睛的面庞,笑着答道:“本儿又好看,又聪明可爱,这样的孩子,怎么让人不喜欢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喜欢小汤团~   ☆、寂夜   飞云笑着凑近了青荷面庞:“这么喜欢孩子,赶紧抓住机会和我皇兄生一个吧!我很期待小侄子呢!心慧嫂子的肚子里宝宝长得挺快,你和皇兄的宝宝,要抓紧哦!”   青荷愣了一愣,继而羞红了脸,嗔道:“瞧你说的……”   飞云和青荷的关系,是独特的,她们互为姑嫂。在林家,飞云为嫂青荷为姑,而在宫里,飞云为姑青荷为嫂。也许正是因为这关系的独特,两人的感情异常亲密。   青荷入宫后,飞云每每进宫向太后请安,便会在结束之后来思贤阁与青荷小聚。青荷向飞云诉说宫中的不适应和种种的苦恼,而飞云为青荷讲述宫外发生的林林种种。   原本,两人便经常互相打趣逗笑,原本也稀疏平常,然此次正是青荷与皇上婚后生活中最甜蜜之时,听飞云说起孩子,青荷难免面上飞红。   飞云见青荷羞红了脸的样子,很是可爱,就更是乐不可支了,甚至打趣说,将来要是青荷和皇兄有位小公主,就无论如何也要为本儿求了这门好姻缘。   青荷望着“小汤团”熟睡的那张脸,忍不住嘴角挂起笑容。心中不禁想:这孩子,从小便生的这般好看,长大了定然英俊不凡。到那时,他会有怎样的姻缘呢?那一定会是一段佳话吧?   睡梦之中的“小汤团”,看起来特别乖巧。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翘起,像两把有着细细扇页的扇子,在睡梦中轻轻颤动。微微地抽了抽嘴角。那一定是一个好梦吧?   傍晚来临的时候,青荷照例张罗了一桌好菜等着皇上来用膳。上次皇上对桂花蒸鱼赞不绝口,这次特意不忘吩咐厨子做上这道菜。   坐在窗边,透着花窗望着窗外的湖光山色,静静等待着皇上的到来。忽然想起白天飞云嬉笑着说的那句顽笑话,脸上不禁又起绯红。   趁没人注意,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抚了抚肚子,小声地自言自语:“将来,我和皇上的宝宝,会住在这里吗?”   不禁,生出了一丝甜蜜的憧憬。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是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却一直没有来。   紫鸢端着茶碗上前,将青荷面前已经凉透的茶换了,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一眼青荷,低声问道:“娘娘,要不,让小柱子去问问吧?”   青荷摇了摇头,继续望着窗外。窗外的景致,早已经从湖光山色转变为寂夜中的明月高悬。   不知到了什么时候,紫鸢上前小声道:“娘娘,要不奴婢现在命人去把菜热了,您赶紧先用晚膳吧!皇上……皇上今晚是不会来了……”   其实小柱子早就去问了,皇上今天给太后问了安,出来时脸色不太好。下午处理完政事,便一直待在蒋妃那里了。只是,这个,无论如何,对娘娘是说不出口的。   青荷静静的望着窗外的月,什么话也没有说。   不知过了多久,她叹了口气,说道:“把菜热一下,用晚膳吧!”   窗外,那清冷的一轮明月,静静地悬着,仿佛正是为了映衬赏月人的心。   这一种成为母亲的梦想,就像是幸福的种子,播种在每一个女子的心中,当梦想成真之时,那一场美梦的甜美,便真的滋润在幸福之中了。   有人对着月亮奢望着,却始终不得要领,而有人,却早已梦想成真了。   此刻的幸福之人,却正是蒋妃。   蒋妃怀有龙嗣之事,此时尚未公布,只是第一个告知了身为龙嗣之父的皇上。   早上皇上向太后请安之时,太后又絮絮地说了许多关于朝纲政局之事,告诫皇上千万不可耽误了朝政,造成一党独大。皇上心知太后说的是他近日来宠爱青荷之事,心中略有不满。   他也是不得已才临幸倚云阁的。   原本皱着眉的情绪里,却忽然听婷儿说起腹中已怀有龙子。   望着婷儿微微隆起的小腹,震惊之余,心头生出奇异的感觉。   那里面,住着一个孩子……那是……他的孩子……他赵懿的孩子……   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带着将为人父的骄傲。不禁对蒋妃越发的温柔起来。   然而蒋妃心中却是十分明了,皇上此刻的过分周到,其实全因她腹中那个小小的生命,她心里很清楚。然而自古帝王之家都是“母凭子贵”,如若她此次能够诞下龙子,便是皇上的长子,将来立作太子的可能性便是极大的。待到那时,林青荷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婷儿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林青荷,你魅惑皇上再有本事,也敌不过我肚子里的骨肉,这将会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这可是你羡慕不来的!   当蒋妃怀了皇上骨血的消息在皇上和太后的证实中很快传遍了全京城,朝廷中,自然又是掀起轩然大波一场。   对于蒋妃怀上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皇上似乎很高兴,连带着的,朝中蒋家父子开始被委以重任。   蒋家与林家,此刻就像是站在了太平的两端,当皇上因为自己的骨肉而兴奋地为蒋家的一边放下重重的砝码时,蒋家与林家在朝中的势力,终于趋于平衡了。于是原本就趋炎附会的蒋氏父子越发趾高气昂起来。   适逢此时,宫中为林贵妃和蒋惠妃准备的两座偏殿已经修葺一新。如今蒋妃有了身孕,住到舒服宽敞的新殿去好好养胎就显得十分适宜又恰到好处了。   因由着蒋妃怀有身孕的契机,在挑选新殿时,皇上还特意先让蒋妃选。对此思贤阁的丫鬟们忿忿不平,青荷倒是看得十分淡,毕竟她也无心去争先后。   到了搬家的日子,思贤阁中大早便忙碌起来。   很多东西要收拾,然后搬去新殿。   青荷坐在桌边,望着侍女们将东西轻轻打包并且一件件搬走,忽然想起了初次走进思贤阁时的情形。   那个时候青荷初入宫门,望着侍女们来来回回将东西摆放进这个陌生的环境,想着以后将要面对的宫廷生活,隐隐的有不安和期待。   如今,就要离开这里了,心中竟有淡淡的不舍生了出来。   正回忆间,忽然听见小侍女稚嫩的声音惊奇道:“哎呀,这是什么?”   青荷闻声望去,是个七八岁的小侍女,站在一口镶金边嵌宝大楠木箱前,手中捧着一块丝帕子,望着里面的东西发呆。   青荷便伸手唤那小侍女到跟前来。小侍女怯怯上前,双手将将丝帕子奉上。   这一刻,青荷看见,那丝帕子里面,赫赫的便是两瓣玉佩。   那玉佩看着有些眼熟,却是许久不见。   她颤抖着手将那帕子接过,手中的分量很轻,可是此时青荷却有些端不住。   那些努力忘记的记忆碎片像箭雨一般袭来。   五岁那年,泪水与泥水和了一脸的青荷从有着春光一般和煦的微笑的白衣少年手中接过了那半块玉佩,听他对自己说:“等你长大了,就来青城山找我。”   九年后,她带着那半块摩挲得失去棱角变得圆润的玉佩踏上了寻找青城山少年的路。那玉佩中,承载的是满满的承诺和浓的化不开的思念。   她是他心中最纯真的天使,他一直在等待,假若有一天,她能寻到他身边来。直到机缘巧合间他们相遇,在琴声中找到了彼此的心。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她,其实他手中握着的,便是她在苦苦寻找的另半边玉佩,可是,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踌躇间,误会陡生,她绝望地靠向了一直等待的太子的怀抱,而他,则在百口莫辩间黯然神伤。   入宫前,女子递来另半块玉佩,将误会化解,可是皇恩浩荡家族荣辱间,她已无路可退。当入宫的轿子缓缓穿过街道,她听见了那一曲哀婉的高山流水,在为她送别。手中紧紧绞着的那两半玉佩,已经被泪水沾湿……   ……   “娘娘?娘娘?”稚嫩的声音将青荷从回忆里唤醒,她抬头对上了那双天真的眼睛。   “娘娘,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呢?”   “我没事,可能有灰尘进了眼睛。”青荷笑着轻轻拂去面上的泪水,“把这个包起来,放回到柜子最底下去吧!”   望着小侍女走向那口大柜子,将被丝帕重新包成的小包放进柜中,青荷叹了口气,转身走到窗前,轻轻拭了拭泪水,面上浮起浅浅的笑。   也许,就不会再想起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归宁   咏荷宫。   这座小小的宫殿位于坤宁宫一侧,原本叫做“永和宫”,只因如今大殿的主人林贵妃闺名“青荷”而由皇上重新赐名为“咏荷宫”。   咏荷宫的环境十分清幽,位置上相对来说却是真真的有些偏远。   庭间有大片的空地,青荷琢磨着,来年春天一定要在那里种上各色的花草。   青荷站在庭间,闭着眼微笑着深深地做了一次呼吸,想像着来年的那一份景致。   紫鸢望着青荷的模样,心中却是满腹委屈。   她看得出,皇上过去对主人是有情的。可是如今,怀了龙子的蒋惠妃住进了宽敞奢华的承乾殿,一日不歇地嘘寒问暖赏了无数珍宝,主人却备受冷落偏居在这偏僻得有如冷宫一般的鬼地方,许久了也无人来问候一声,心中生气了为主人的不平之气。   青荷一回头,望见紫鸢不高兴地绞手帕的样子,疑惑地皱一皱眉:“怎么了?”   紫鸢嘟着嘴道:“奴才是真真的替娘娘不平,这地方,宽敞是宽敞,可是也要偏僻了,平日里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都得比过去早起半个时辰,皇上为什么会找这个地方给娘娘住呢!”   青荷淡淡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淡地过着,很快便是新年了。   在那之前,程皇后和蒋惠妃分别来过咏荷宫一次。   程皇后是来给青荷道乔迁之禧的,她知道青荷喜欢收藏金石,为青荷送来一枚极小的白玉印绶,上面细如蝇发却无比清晰地刻着《诗经蒹蕸》全首,据说那是出自百年前的大师之手。   程皇后生性淡泊,虽冰雪聪明却对争宠之事看得极淡,平日里只苦心钻研琴棋书画,因此对四道皆通的青荷甚是亲切。两人虽志趣相投却因由着宫廷内的纠葛终是淡淡之交。   那蒋惠妃前来,口头上说的自然也是来贺乔迁,但却更像是来示威的。   来时前簇后拥高傲地扬着头一手由小太监扶着一手轻轻捧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无时无刻都像是在提醒大家她的肚子所代表的她的身份。   蒋婷儿望着这冷风瑟瑟里有些荒凉的院子,不耐地皱着眉。   来了便是客,望着已反客为主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自行端坐在上座的蒋婷儿,青荷有些无奈地微皱了一下眉,命紫鸢去泡来上好的茶,亲自端到婷儿面前奉上。   婷儿不耐地接过茶碗,吹了吹热气轻啜了一口,立刻吐了出来。   她皱着眉将茶碗甩在青荷脚边,灼热的茶水泼湿了青荷的绣鞋:“难喝死了!林青荷,本宫好心来给你道乔迁之禧,你居然拿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茶叶渣子招待本宫,本宫腹中坏的可是龙子,要是喝坏了可怎么办!枉你号称出自书本网,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青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那个大发脾气的女人,一时无声。默默召来侍女打扫,却也并无他言。   蒋婷儿本就是闲来无事过来示个威的,如若能挑衅成功让青荷与她争执一番,她便可以去皇上太后那里哭诉青荷把她好心当成驴肝肺还羞辱她了。   谁知这林青荷竟如此淡定,无论如何都不肯与她争辩,只觉得心中无趣,便自顾自地疯闹了一阵,悻悻离去了。   望着蒋婷儿远去的仪仗,青荷“突”地脚一软,竟坐倒在地。   紫鸢惊讶地快步走向青荷,伸手想要将她扶起,青荷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一时烦闷,大声唤来侍女将青荷搀扶到小塌上休息。   为青荷拖鞋之时却见青荷皱了皱眉,口中微微溢出一声□□,于是紫鸢望向了青荷的双脚。   这一望,紫鸢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刚才的泼在青荷脚上的茶水烫伤了青荷的双脚,如今一脱鞋,原本烫得与鞋袜粘连的伤口被扯裂,鲜血溢出,将白袜染出一片片的深红。   望着青荷漠然空洞的眼神,紫鸢心疼地边抹着泪,边小心替她将袜套脱下,敷药缠上纱布。   紫鸢心里替青荷委屈:皇上,难道您对娘娘的疼爱之心,真的变了吗?   新年到来之前的日子,青荷便在养伤中渡过了。期间,飞云来看过她一次。从那微皱的眉宇间,青荷能明显地感觉到,因为她的失宠,林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皇上没有来看她,只是命小江儿送来上好的烫伤药膏,叮嘱紫鸢好好为娘娘上药。   临近除夕之时,青荷的脚已经基本复原了。   对于除夕的过法,青荷早已命紫鸢去请示皇上,希望能回娘家与亲人团聚。原本心中是惴惴然的,没想到皇上竟一口应允,还赏了不少东西给林府。   于是,临近除夕的日子,青荷叹了口气,坐上了出宫的轿子。   为了迎接嫁入宫中的贵妃娘娘归宁,同时也为了迎新年,林府中张灯结彩布置一新。   当青荷下了轿,站在林府门前,望着外公外婆颤巍巍地带领着全府上下跪地行大礼时,连日来的情绪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情不自禁从心中阵阵翻涌而来。她跪倒在外公外婆面前,与外婆抱头痛哭。   悠悠地走过那些许久未经的门庭或是长廊,青荷心中怅然。   去时心中满载着家族的重重期待,只等皇上登基,如愿登上鸾凰宝座,光宗耀祖,如今却有负重托灰头土脸逃回娘家疗伤,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凄凄然。   好在家里人并不提起不开心的事,个个喜笑颜开只把新年盼。   到了除夕之夜,大家欢聚一堂,青荷不禁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种深受宠溺的幸福与快乐阵阵袭来。   “小汤团”已经活泼非常,这些日子来他最喜欢的就是颠着肉乎乎的小脚颤颤悠悠地一路奔袭来到青荷姑姑的跟前,张开双手讨青荷姑姑抱。   青荷姑姑是疼他的,他懂。   青荷将戴着虎头帽子的那一团软绵绵轻轻抱起,感受着“小汤团”笑嘻嘻地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嘟起小嘴去嘬她的脸。轻轻痒痒的触感让她一时忍不住 “扑哧”笑出声来。   她轻轻搂着那一团软绵绵,亲了亲他嫩嫩的小脸,那凑近了才能闻见的奶香,让她觉得无比幸福。   团圆的饭桌上,全家人济济一堂。只是大表哥承恩去年已被皇上调往京兆府为府尹,年前便带着心慧离京上任,让这团年饭有些缺失遗憾。   时隔一年,青荷又回到了林府过年,依偎在外公外婆身旁,和二表哥斗嘴和舅父舅母撒娇,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种幸福小孩的感觉溢满全身。   吃完团圆饭,青荷照例是要去街上看花灯的。每到除夕之夜,京城的大街小巷花灯就会一夜间绽放绵延开来,一时间便将整座京城点缀得像是一盏精雕细琢的大花灯。   往年,青荷是跟着哥哥们去的,而今年,青荷同去看灯的伙伴,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小汤团”这个时候就真的像一颗粘乎乎的汤团一样,仿佛是黏在了青荷身上,连飞云都有些嫉妒地说,本儿这孩子真是没良心,明明青荷姑姑并不常见到,却可以比她这个十月怀胎辛苦生下他的娘亲还要亲,真是白生白养了。   青荷将“小汤团”抱在手中,走在看灯的人群里。   “‘小汤团’,你看,那是什么呢?”青荷指着一只小小的鸭子灯问手中的小宝贝,“那是小鸭子……小……鸭……子……”   “小汤团”高兴地拍着手,嘴里咿咿呀呀地,跟着青荷念。   望着“小汤团”煞有介事的样子,青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继而,又将手指向了一只做成船型的灯来考他。他很认真地口中念着什么,像是在回答青荷的提问,虽然没人能听懂,倒是把青荷逗得捧腹不已。   “你再看……”青荷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睛怔怔的望着前方的那个人。   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人恍如隔世。   不可名状的痛感从青荷的心口渗出,传递开来,鼻腔酸酸的感觉刺激得她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草民……参见,贵妃娘娘。”低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像是隔着千年的距离,遥远得让她无法名状。   换做在以前,他一定会满脸疼爱地唤她“青荷”的。   因为是在闹市,对方只是握拳欠身行礼。   青荷点点头,颤抖的唇齿间说出的话也像是隔了千山万水才传进自己耳中:“陶大哥,不必多礼……”   两人只是怔怔地立着,直到青荷怀中的小家伙咿咿呀呀地挥舞着胖乎乎的两条手臂向对面弹去,两人才悠悠地将沉默打破。   “这是我二表哥承恩的孩子。”青荷见陶人定的眼睛盯着她怀中那个小小的宝贝解释道,接着望向“小汤团”,柔声道:“‘小汤团’,叫叔叔。”      ☆、过年   “小汤团”像是很喜欢陶人定似的,咿咿呀呀就往陶人定身上蹭。陶人定伸手接过“小汤团”,那软软的一团在怀中,让他想起曾经的美好梦想。   他曾经很多次幻想,可以和青荷一起,做一对神仙眷侣,在将来的某一天里,生一双子女,一人抱着这样软绵绵的一个,轻声哄着,相视一笑。   那该是多么美好的场景啊!陶人定不禁紧了紧怀抱。   可能是不习惯被这样紧搂着,“小汤团”不舒服地扭着小小的身子,陶人定才幡然从自己的憧憬中醒来,手中抱着的孩子,是别人的,身边心爱的人,亦早已不属于自己。   他有些尴尬地望着身边正抬头看灯的青荷,她的眼中闪烁着亮闪闪的光芒。   她正在看着一盏浅黄底在蜡烛的红光中映衬出一团橘黄暖色的灯,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气声很快便湮没在了熙攘的人潮里。   一路走着,街边偶有卖风车的站立着,手中拄一根长棍,一头扎了厚实的稻草团子,上面插着各色彩纸做成的小风车。   “小汤团”一眼望见便探着身子向着风车伸长了手臂。陶人定笑着低头轻声细语:“你喜欢吗?叔叔给你买好不好?”   “小汤团”口中咿咿呀呀的,小手啪啪地鼓掌。看得青荷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老爷,买两个吧,一个给小少爷一个夫人。”卖风车的小贩见他三人上前,带着讨好的笑着说。   “我们……不是……”青荷有些窘,哄着脸低声解释。   “小哥,这位夫人身份高贵,可不是你能唐突得起的!”陶人定眼见青荷窘迫,态度冷峻了起来。   小贩见状有些慌张,连声道歉:“呦,不好意思,小的见三位像极了一家三口,一时眼拙说错了话,还望几位饶恕则个。”   “不妨事。”青荷淡淡地说,继而转向“小汤团”柔声道,“‘小汤团’你喜欢哪只风车呢?”   “小汤团”指了指近前一只水蓝色的风筝,示意要那一个。   陶人定望着“小汤团”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化了面上刚刚因为小贩而凝起的霜,笑着指了指风车,“这个,这个和这个,都要了。”   三人继续往前走时,手中各自举着一枚风车。   “小汤团”是水蓝色,青荷是粉红,陶人定的则是深蓝。三只风车像带来了好心情,让握着它们的人面上绽开了绚烂的花。   纤细的女子,温柔地望向身边身材高大男子怀中柔软的一团,渐渐在人群中走远,欢声笑语间,凝成了一幅画……   等赏玩等回到林府时,“小汤团”早已在陶人定怀中熟睡,睡梦中攥着拇指轻轻吸吮。   奶娘上前接过“小汤团”,便往府里去了。   青荷与陶人定在府门前对望,忽听门内传来一声呼唤:“青荷!”   青荷循声望去,面上止不住讶异,连忙上前行礼:“皇上金安!”   “朕等了你好半天了,太师说你带着‘小汤团’看灯去了。怎么样,灯好看吧?”皇上面上笑脸盈盈,却是青荷许久未见的面容。   青荷望着皇上,怔怔地点头,“嗯”。   陶人定见状也赶紧上前叩首:“草民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一身便装,抬手示意平身,继而望向青荷,眼神带着询问。   青荷见皇上的眼神打量着陶人定,便道:“这位,是人称“小陶朱”的蜀地商人陶人定,当初咱们在桃李客栈是见过他的。之后,青荷有幸与他以琴会友,结为了知己好友。”   皇上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朕瞧着如此面善呢!陶卿不必多礼,久闻‘小陶朱’大名,一直未有机会畅谈,改日,可一定要好好聊聊啊!“   陶人定俯身行礼,道:“草民不敢。”   “今日天色已晚,陶卿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改日,朕可是一定要请陶卿进宫好好聊聊啊!哈哈哈……”皇上呵呵地笑着,伸手将青荷揽进怀中。   青荷猛然间被揽进了皇上怀抱,回头望着眼前立着的陶人定,想挣脱却不得法,不由得面上绯红,心中闪过一丝疼痛。   “爱妃,咱们早些回去休息吧!”皇上紧了紧怀抱,笑着对青荷说,“不然,陶卿也只好陪咱们在这儿站着了。”   青荷点点头,回身对陶人定道:“陶大哥,那么我们进去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草民,恭送皇上娘娘……”陶人定屈着身子,毕恭毕敬,直待皇上拥着青荷迈进林府大门,那姿势,仿佛是在送走心中最难以割舍的眷恋。他就这么毕恭毕敬地保持着屈身行礼的姿势,听着林府的大门缓缓关上的“咯咯”声,最后“嘭”的完全合上……   不知何时,天空已经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陶人定缓缓走在已经有些空旷的大街上,身后浅浅地留下了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他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那口中叹出的白气凝成了忧伤,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林府中,望水轩。青荷怔怔地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有些失神。   皇上上前轻轻拥住了青荷的肩:“在想什么呢?”   青荷侧过脸去,望向皇上,浅浅地笑道:“外面下雪了。”   “是啊!”皇上笑着望着怀中人儿,“好大的雪。”   “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歇息吧。”青荷伸手关上窗户,和皇上一起往卧榻走去。   “爱妃?”   “嗯?”   “你还记得吗?咱们的初次见面……也是这样的一场雪……”   “嗯……”这一声回答,虽只有一个字,却是如一滴水珠,缓缓从面颊滑过,顺着下巴轻轻滴落,发出小而轻的声响,继而消失不见了……   次日清晨,在林太师率林府众人向皇上和林贵妃问安之后,青荷便随皇上拜别家人,回宫去了。   原本青荷是打算要在林府多住几日的,皇上的突然驾临使得计划有了改变。   坐在轻微摇曳的马车中,青荷手捧着外面包了绒布的一只黄铜打成的小手钵,静静坐在皇上身边。   皇上也是一路无话。侧身掀起垂帘,望向窗外。   窗外的雪,积得很厚了,爆竹炸开的红色碎纸片四散在雪上,像是在证明着新的一年到来。   身边坐着心爱的女子,这个初见时便如春日的阳光一般照开他心中冰川的女子,此时却离他那么远。   昨天夜里,当他不顾林太师的反对,执意要在门外等候青荷回府的时候,当他有些瑟缩搓手地时候,他看见了他那如和煦春光般温暖的妃子,与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她笑得那么轻松,那么自在,就像是鱼儿在水中一般畅快。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掏去了大半,再猛地揪紧。   他在青荷的面前,从来都是没有自信的,他觉得自己低到了尘埃。   他觉得她的心就像一阵风,轻轻的就这么过去了,他拼命地追,拼命地奔跑,却也只能勉强将她留住一瞬,便在指缝间滑过,再也捉不到了……   他害怕这种感觉,他可是一国之君,万人之上啊!怎么可以有任何的恐惧呢?绝对不可以!   青荷啊,你是我最心爱的人,你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还是,你心中所想,从来都不是我?   春天就这样悄然到来了。   青荷蹲在花丛中,轻轻嗅了嗅鲜花的芬芳。   在春天到来之后,青荷便开始了早已打算好的庭院改造计划。她用心地在纸上绘出种植的区域,将各个区域安排好想要种植的植株。   没有找人来帮忙,只是宫中的下人们自己动的手。青荷也兴致勃勃地撸起袖子加入到早春的庭院改造中去。   原本□□的土地被垒成了一丘丘的形状,种上了各色的花卉植株。   到了如今,咏荷宫内外已被绿茵覆盖,缀满各色花朵,一片馥郁芬芳,蜂蝶缠绕。   青荷欢喜地望着将自己包围的花海,轻轻捧起一朵,放在鼻尖微微一嗅,甜腻得味道便溢向了脑海,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紫鸢站在青石板的路上,望着娘娘谪仙一般立于花间,身边的各色的美丽的花朵,彩蝶翩翩于花海之上,简直比她见过最美的画儿还要美,弄得她看得都有些醉了。   望着娘娘那柔美的一笑一颦,紫鸢心中却生出了一丝感伤:如此的娘娘,本该得到最好的疼爱,却被皇上留在这偏僻的地方,极少来看她,自从娘娘省亲归来,更是一次也没有来过咏荷宫。   娘娘面上自不多言,平日里只种植花草打发时间自娱自乐,看似欢乐,紫鸢心里却是明白,娘娘心里是苦的。   书室中,青荷正站在画案前,绘着一张彩蝶戏猫。整幅画皆是深浅的墨色绘制,唯独那一只彩蝶,却是用了金黄的颜料,翩翩飞舞,悠闲自得。   那猫儿,虽只用墨色描绘,却毛色根根分明,带着柔亮的光彩,一对瞳仁盯着彩蝶,随时准备扑出,让人忍俊不禁。      ☆、诡局   紫鸢端着一壶香茶走了进来:“娘娘,画了那么久,累了吧?喝点茶休息一会吧!”   青荷搁下笔,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累。”   “娘娘画了什么?待紫鸢也来看看!”紫鸢将茶搁在茶案上,沏好一杯奉予青荷,便往画案前走,“呀!好漂亮的画,这猫好可爱呀!像是要从画里蹦出来一样!娘娘画的可真好!”   青荷忍不住捂口轻声笑了笑:“紫鸢你夸得也太夸张了!”   正笑间,忽听中宫高喝:“皇上驾到!”   紫鸢一听,嬉笑道:“娘娘一画好画,皇上就来看娘娘了。一会啊,可一定要请皇上来看看这画儿,皇上一定也会说好的!”   青荷含着羞轻轻瞪了紫鸢一眼,便带着众人前往正殿迎接。   “臣妾,参加皇上。”青荷面上含笑屈身行礼。   若是在往日,皇上定会立刻将青荷扶起,疼爱地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可是今日,皇上只是从半跪的青荷身边走过,对她视若空气。   青荷有些惊讶,有些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回头望向皇上,却见皇上往寝宫去了。她心中不解,唯有些讶异地起身跟着前往寝宫里去。   寝宫中,皇上正在翻箱倒柜。青荷上前含着笑问道:“陛下这是在找什么,让紫鸢找便是了。这般焦急,难道青荷这宫中藏了宝不成。”   皇上并不回应,只是继续翻找,终于,在一口翻到的大箱中,翻出了由一方丝绢包裹了硬物的小包。   “陛下,您这是……”青荷吃惊地望着皇上,看他用那因为生气而有些颤抖将那小包打开,露出了两半破碎的玉佩。   皇上气哼哼冲到了青荷面前,将那两块破碎的玉佩伸到青荷眼前:“你,你说,这是什么!”   青荷怔怔地望着那两块碎玉,一时无言。   皇上咬着牙,开口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青荷觉得自己浑身僵硬,抬头望着皇上,哽咽道:“陛下希望青荷说什么?陛下心中早有答案,又何必再来问青荷呢!”说话间,已是泪流满面。   皇上已是青筋暴起,面上的肌肉因为咬牙切齿而绞成了一股股,他用力攥紧手中的玉佩,似是恨不得要将那玉佩攥成粉末。   终于,他忍不住大吼一声,将那玉佩摔向地面,继而愤然离去。   来咏荷宫之前,他原本是去探望婷儿和他未出世的孩子,不想却看见了婷儿正在惩罚一个乱嚼舌根的丫鬟。   “婷儿你怀着孩子,不宜动肝火,怎么亲自惩罚下人呢!”他皱着眉在婷儿身边坐下。   “皇上,你不知道,这狗奴才,乱嚼舌根,居然说林贵妃旧情未了,还在宫中藏着与宫外男子的定情信物!贵妃姐姐贤良淑德,怎会做出如此毁坏皇家声誉的事来呢,臣妾无论如何都是不信的。这死丫头,居然妖言惑众,毁坏贵妃姐姐清誉,我不好好罚她,今后如何面对贵妃姐姐呢!”   婷儿说到最后,面上竟气得落下泪来。   “皇上,奴婢不敢胡说,”受罚的丫鬟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当日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小巧儿告诉我的,她说,那信物包在一方丝绢里,就藏在贵妃娘娘寝宫一口镶金丝嵌宝的箱子里。贵妃娘娘日日夜里取出对着那信物哭泣,口中还说着‘今生今世,我心中只有你,而那皇上……皇上……”那丫鬟满嘴鲜血,颤着声不敢往下说。   “接着说!”他握紧拳头,厉声道。   “贵妃娘娘说,皇上不过是她为了林家的权势,不得已才嫁的人,她从来没有爱过……”丫鬟心一横便将话全都说了出来。   “死丫头我叫你再胡说!”蒋惠妃狠狠地上前一巴掌甩在那丫鬟身上。   “够了!”皇上狠狠地一拳砸向座塌的扶手,继而起身便往咏荷殿而去。   他没有看到,那个在他身后满面泪水痛心地劝他不要为难她的贵妃姐姐的那个蒋婷儿面目上,露出的那一丝阴谋得逞时幸灾乐祸的冷笑。   青荷浑身瘫软,面无表情地跪坐在地上,泪水早已模糊了眼睛,一滴殷红的鲜血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啊!娘娘你的脸!”紫鸢轻呼着上前。刚才皇上狠命摔向地面的玉佩溅起的碎屑在青荷的脸上划出了一丝血痕,溢出血珠来。   青荷只是默默地跪坐着,一幕幕的往事如同书页般抚过心间。她忘不了刚才皇上望向他时的眼神,那愤怒、冷漠的眼神,就像一把刀子割在了她的心上。   她小时便听母亲说过,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便是“信任”二字。如若是没有了信任,夫妻的感情就会像有了裂痕的镜子,留下了永远的疤痕,再也无法复原了。   心,如果结了霜,冻了冰,该如何复原呢?   当年林家曾经以“林家大公子十三岁便考取国子监”而轰动一时,如今,却再次因为大少爷而成为全城热话。只是这一次,多少有些悲凉。   街边,一个满脸胡茬一身酒气的男子,正端着个酒瓶子边踉跄着往前走边给自己灌酒。猛的一个不小心,便重重摔倒在地,引得路人哄堂大笑。   青荷心中泛起层层酸楚,急急上前将那人扶起,叫了一声:“大表哥……”   这潦倒之人,便是当年风流倜傥以才情智慧名满京城的国子监博士林承志。只是如今,他已只是一介酒鬼了。   林承志瘫坐地上,已是不知人事。忽闻有人唤他,便循声抬头。望见青荷的时候,眼神呆了一呆,继而又回复了疯癫。   他豪迈地笑着望向青荷,说出的却是:“再上一壶酒来!”   青荷和紫鸢将烂醉如泥的林承志搀扶回了别苑。院内,一片凄凉。   那别苑本是三年前林家为林承志的新婚兴建的,里面的陈设,一草一木都由青荷精心挑选、安排布置。   这别苑当初是林家长辈给承志的成婚礼,同时也由此宣告了林家长子自此独立,再不倚靠父辈祖父辈生活。因此,从那时起,这别苑里的一切园丁家仆,一直由承志以自己的月奉来供养。   如今,林大少爷一介酒鬼闲赋在家,自然是无多余银两了,于是遣散家仆,只留着忠心多年的几人在旁侍奉。   别苑的家丁从青荷手中接过林承志便扶了去内室休息了。   青荷望着家丁们搀扶中的那软作一团的大表哥,还没来得及感怀,便听见婴儿的啼哭之声响起。循声望去,却是奶娘,怎么也哄不好怀中用细软缎子包裹的婴孩。   “让我来吧。”青荷说着,小心地从奶娘手中接过那个柔软的襁褓,轻轻地哼唱着一首南方小调。那是她小的时候,大表哥教她唱的。   那个充满童年欢乐的夏天,她跟着大表哥在荷塘边玩水,一时兴起,大表哥便哼了这首调子给她听。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怀中的婴儿听到曲子似乎心情非常愉快,原本因为哭泣而有些蜷缩的身体渐渐舒展开,安心地在青荷的怀中睡着了,末了,嘴角还弯出了一道微笑。   青荷弯腰将孩子轻轻放进摇篮,在一旁的圆凳坐下。   奶娘立于一边,絮絮叨叨着:“孙少爷真是可怜,出生时便没了娘。在京兆府的时候,大少爷对着大少奶奶一直冷冷淡淡的,平日里只顾着自己理政务忙学问,反倒是大少奶奶挺着大肚子照顾大少爷,无微不至的,口上心里说的都是‘这个大少爷喜欢’‘那个大少爷爱吃’,从来都不会先想自己的。”   奶娘叹口气,继续道:“我们做奴婢的虽然嘴上不好说什么,心里都是有点为大少奶奶不平的。   反倒是大少奶奶,一直不许我们乱说。她说大少爷是男人,若是整天卿卿我我的她反倒不喜欢,以后她的孩子,也要像这孩子的爹一样胸怀国家……谁料想,没多久生完孙少爷,大少奶奶竟然就这么去了……”   说到这里,奶娘禁不住有些哽咽,举起袖口擦了擦眼角,继续道:“大少奶奶去的时候,大少爷一直陪着。   原本冷冰冰的一个人,坐在床边握着大少奶奶的手,眼睛红红的。大少奶奶刚生完孩子很虚弱,像平常一样望着大少爷,笑着说,‘此生为君妇,妾三生有幸!’然后,然后就这么笑着睡去了……”奶娘心中一阵悲伤,禁不住捂着脸大哭起来。   青荷见奶娘心中悲伤,想到大表嫂平日里对待下人们都是笑脸盈盈照顾周到的,这奶娘与大表嫂感情深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怕奶娘情绪失控吵醒身边正熟睡的婴孩,青荷起身安抚奶娘,并与奶娘走去远处的圆桌边拉她坐下。      ☆、苦心莲   奶娘慢慢平复着哽咽的情绪,带着哭腔继续说道:“大少奶奶走的时候,大少爷握着大少奶奶的手,止不住的大哭,嘴里不停喊着‘心慧你别走,别丢下我’。最后哭到昏死在床边。从那天开始,大少爷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也无心政务,整天去买酒把自己灌醉,结果……结果弄成了现在这样……”   青荷安抚住奶娘,继而轻声道:“如今,无论如何,好好照顾业儿,把他抚养成人,大少奶奶泉下有知,也会感到安慰的。”   她走到了摇篮边。   摇篮里的那个小人儿,正吮着手指甜甜睡着,他完全不知道周围大人们此刻的感受。他只是自顾自地安卧在垫得柔软舒适的摇篮里,做着美好的梦……   等他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呢?一定会是个大表哥一般手执书卷的翩翩佳公子,有大表嫂似的良妻在侧,做世上最幸福的人吧?一定会的……   不知不觉间,这宫城之中已有了蝉鸣。青荷摇着团扇,坐在殿后花园的亭里乘凉。就着一壶碧螺春一碟子自己做的绿豆糕,捧着一卷古书在看。   “娘娘,瞧这个!”紫鸢捧着个盆子奔了过来,往桌子上一放,气喘吁吁道。   青荷抬眼看时,那盆子里挤挤攘攘的放着三五个碧绿的莲蓬。莲子硕大的将莲蓬撑的十分饱满。   “这是萤湖里新摘下的莲蓬,长得真好!”紫鸢笑嘻嘻地望着盆中的莲蓬拍手道,之后捡起一个剥开,将浑圆的一粒莲子握在手里,剥去表皮,不知从哪里掏出枚针来,捅去莲心,剩下白嫩嫩的一粒递到青荷嘴边,“娘娘,快尝尝吧!”   将那一粒莲子在口中细细咀嚼,口腔中溢满了清新的香味,不算甜,但是有的却是另一番滋味。   青荷笑着也剥出一粒莲子,去了皮捅了心递到紫鸢嘴里。   紫鸢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那莲子接过,丢在嘴里咀嚼,认真地点头道:“其实,这莲子味道清清爽爽的,倒还真是不错呢!”   青荷心中忽然一亮:“听说蒋妃最近怀着龙子身子却及不安稳,最近甚至有些火气旺,倒不如做些祛火小食给她尝尝,一来当作零点小嘴,二来降降火气。”   说做便做,到了傍晚时分,小食已经备好,主仆带着盛了小食的食盒子便往承乾殿去了。   蒋妃见青荷到访,有些意外,面上却是欣喜万分地腆着肚子想要迎上前来。   青荷见蒋妃行动不便,赶紧上前扶住她:“妹妹你如今身上沉,可得走得慢些才好。当心颠着龙子。”   蒋妃笑着摇摇头:“姐姐多虑了,这孩子平时皮的不行,把我折腾得要死,如今把他颠一颠,倒是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青荷无奈地笑笑,转身命紫鸢捧上食盒打开。那盒中放着一只碟子,碟中盛着墨绿色的糕点。   “我听说妹妹最近有些上火,于是研制了这款名叫‘苦尽甜来’的糕点来给妹妹尝尝,一来试试味道,而来也可去去火气。”   “如此,婷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伸手拾起一块糕点放在嘴边咬了一小口,继而在口中含化,蒋妃的眉头却微皱了起来,“好苦!”   “这是糕点外铺了磨粉的莲心,因此有些苦味,但这莲心对祛火却是极好的。里头的馅是还掺了绵冰糖的粉末,仔细品,便是苦尽甜来了。”   蒋妃不置可否地望了青荷一眼,又咬了一小口手中的糕点,继而笑道:“仔细品,还真是苦尽甜来呢!”   却不料,蒋妃的话刚说完没多久,居然“哎呦”一声捂起了肚子,疼得瘫软在了椅子上。   青荷吓坏了,连忙要上前去扶蒋妃,却被蒋妃奋力挣开来。   “林青荷,你给我吃的这是什么东西!”蒋妃娇喘着愤愤地瞪向了青荷。   青荷睁大了眼睛一脸茫然,来前自己和紫鸢也吃了好些糕点,都没事,为何到了蒋妃这里却闹出这等事来。   蒋妃身边的丫鬟们见状,自是吓了一跳,赶紧大喊着传御医,奔忙起来。   青荷呆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恍惚地望着丫鬟们扶起肚子疼得直叫唤的蒋妃往卧塌上去,一动也动不了。   很快,太医闻讯而来,皇后闻讯而来,太后闻讯而来,自然,皇上闻讯也火速而来。   太医进内室为蒋妃诊疗,其余众人在外室等候,面上俱是焦急之色。   蒋妃的阵阵凌厉的呼痛声从内室传来,惹得皇上太后坐立难安。蒋妃的腹中,怀的极可能是皇上的长子,太后的长孙。   不知到了几更天,蒋妃终于累得晕了过去。太医慌张地抖着身子出来跪在了皇上面前:“启……启奏陛下……娘娘此番,是误服了落胎药……如今……小皇子已经……没有了……”   闻得此讯,太后跌坐在座塌上,捂面大哭起来。一想到自己期待已久的长孙就这么没有了,心里真是痛到像有千把尖刀扎了进去。   “岂有此理!”皇上的拳头狠狠地落在了座塌上,继而对早已跪着直哭的侍女们喝到,“落胎药,究竟是怎么回事!”   侍女们抖着身子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启禀陛下,娘娘今日饮食与平日无异,只是吃了贵妃娘娘带来的什么糕点,皱着眉头说苦,不多时便这样了……”   见皇上怒目已经望着自己,青荷跪下道:“请皇上明鉴,青荷只是看惠妃妹妹近日有些上火,于是备了些新鲜的莲子制作的小点心来给妹妹品尝,一来作为点心,而来可以祛火,并无其他邪恶之想!”   “林妃!哀家一直觉得你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如今你却害我失去皇孙,你真是太让哀家失望了!”太后愤愤道。   “太后!”青荷匍匐到太后的脚边,伸手握住了太后的脚踝,“太后明鉴,青荷并无邪恶之想,青荷是被冤枉的。”   太后默不作声,别开脸去。   “皇上!皇上您明鉴呐,青荷是被冤枉的!”青荷哭着将身子转向榻上端坐的皇上,伸手扯了扯皇上的衣袖。别人可以不相信她,她希望皇上能相信,他是她的夫君,是她今生的依靠。   “贱人!”飞起一脚,踢在青荷的胸口,“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青荷胸口一阵剧痛,掀翻在地,腥甜从胸腔窜起,喷了出口。   “林贵妃涉嫌谋害龙子,即刻起贬为贵人,在咏荷宫思过不得外出,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擅入,违令者斩!”   青荷呆呆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皇上,他的眼睛里满是冰冷。她努力地回忆着曾经温暖的面庞,却怎么也想不起。她忍不住咳嗽,强抑着一阵阵上涌的腥甜,似乎已经绝望。   她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回的寝宫,她的脑子已经空白,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了……   “咳咳……”她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捂着口的丝绢上已是猩红点点,胸口随着咳嗽的颤动隐隐地刺痛,只是这些相对于另一个地方的疼痛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因为在胸口的左下方,那里,已经绞成了一团,让青荷几乎无法呼吸了……   脑中忽然闪现出娘亲的笑脸,那张脸满是慈爱的望着她,忽然开口说:“我的宝贝青荷丫头,你希望未来的夫君,是什么样子的呢?”   青荷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了年幼时的自己。溪口村的小河边,那个小小的自己,满身泥污。   跟前站着的,是那个沉浸在晚霞的暖光中的白衣少年,洁白的衣衫被晚霞染上了橘红的颜色。他满面的和煦,笑着抬手擦着她哭花的脸,将半块玉佩交给她,对她说:“等你长大了,来青城山找我,做我的新娘子!”   然后他转身离去,越行越远,最后完全浸没在了晚霞的余辉里。   片刻的陶醉与失神后,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般的向白衣少年离去的方向奔跑,口中不停地大喊:“陶大哥,你等一等,带我一起走!”   奔跑中,她开始啜泣。天忽然放白,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了小雨。雨中,一袭玄袍,包裹着一个高大的身形,映衬着那张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的脸。   他轻轻将虚弱到颤抖着几乎倒地的她扶起,紧紧拥抱她,口中不停地说:“青荷不怕,程大哥在这里……”   那个怀抱起初是暖和的,暖和到让人难以置信,一个如此不苟言笑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温暖的身体呢!她在那怀里蜷缩成了一团。   怀抱忽然开始变得冰冷。她觉得奇怪,便抬起头来看: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温情一点点消失,冰霜爬满了这张脸。他用力地将她推到在地,一脸鄙夷地说:“滚!你这个贱人!”   一阵刺痛。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被抛弃在了荒寂的极寒之地,心也开始一阵阵的疼痛了起来。她有些喘不过气,拼命地大口呼吸。   她瑟缩着抱紧双臂,想要告诉自己她依然还存在着。那种恐惧,让她颤抖。      ☆、紫鸢   也不知那样站了多久,眼前出现了另一张笑脸。他带着笑,牵着她的手说:“我的林家大小姐,今天想去哪里玩呢?”月黄色的长袍,迎着微风,显得格外飘逸好看。   她抬起那张已经被泪水打湿的苍白脸庞,抓紧了那只手,不停地重复着:“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里……”   从这个破碎却冗长的梦中醒转过来的时候,暮色早已四合。咏荷宫中灯火通明。   眼皮很沉,她努力地颤着睫毛睁开眼,想要坐起身来。   此时小侍女红袖正坐在床榻边守着她。见青荷醒了,她高兴地对着一同守候的侍女们喊道:“醒了醒了,娘娘醒了!快去告诉御医张大人,就说贵妃娘娘醒了!”   “水。”青荷张了张嘴,声音虚弱而嘶哑。   “是,是!水,水!快拿水来!”红袖点点头,快速地呼唤着身后的侍女。很快便有人端来一个茶碗。   青荷有些恍惚,想要坐起来,双臂却不住地发抖。胸口撕裂一般的疼痛,连带着全身都酸痛了起来。   好不容易才在红袖的帮助下微坐起身倚靠在床头。   艰难地喝了一口水,胸口的一阵疼痛迫使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之前好不容易喝下去的水全都吐了出来。   “娘娘……”红袖手忙脚乱地收拾着。   “娘娘还不知道吧?娘娘睡着的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谋害蒋妃腹中小皇子的真凶已经找到了。皇上下旨恢复了娘娘你的贵妃之位,还命御医来给娘娘治病。如今娘娘醒了,就再好不过了!”红袖笑着替青荷擦了擦弄脏的嘴角。   青荷虚弱地微笑了一下,继而想四周望望,茫然地开了口:“紫鸢呢?”   红袖愣了一愣,张着嘴晃了一下神,继而笑着说:“紫鸢姐姐因为寻找真凶有功,得了好大一笔赏赐,并被恩准提前出宫了。因为出宫的恩典来得很及,姐姐就没能等娘娘您醒来告别。她说让我一定转告娘娘,您永远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   青荷心里很是替紫鸢高兴,但是离开前没能告个别,归是有些遗憾的。她点一点头,说:“但愿紫鸢能早点找个好人家,从此过上好日子。只是她伺候我这么久,一直尽心尽职,临别时我还顾自睡着,都没能送她点临别礼物,就这么走了,我这个做主子的,倒是有些不称职了呢。”   红袖忙安慰道:“姐姐心里想着的,只要娘娘您身子快些好起来,便是给她最好的礼物了。”说着,便站起身来,背过身去,“娘娘想吃些什么么?红袖喊人去做。”   此时,青荷分明看见,红袖的背影莫名地轻轻颤抖着。   “红袖,你怎么了?”青荷不明所以。   “没,没事。红袖就是高兴。”红袖笑着转过身来。眼睛,却是红红的。   正巧此时御医张大人到了。红袖如释重负,忙去引了张大人来给主子看病。之后又命人依着方子去御药房拿药回来煎好。待青荷吃了点流食,喝完药,伺候了躺下。才终于如释重负。   看到青荷呼吸均匀的睡着了,红袖起身出了殿外。脑中依旧是青荷临睡前笑着对她说的话:“知道紫鸢能够提前出宫,开始新的生活,本宫心里真是高兴呢!”   心里一阵酸楚,泪水终于克制不住从红袖脸颊滑落了下来……   在御医和红袖的调理下,青荷的身体开始渐渐好转。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挺好,却又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尤其是自从她这次醒来,紫鸢出宫了,身边的体己人凭空少了一个,心里头觉得有些空落落。   其实红袖平时做事也是极用心的,只是近来青荷见她总是有些心神恍惚的样子,却不知是何缘故。面上自是不露声色,私底下却暗暗留心了起来。   晚上用过了晚膳后,青荷在殿上的座塌上坐定,将红袖唤至跟前。   红袖笑嘻嘻的说:“娘娘这是想与红袖说些什么体己话呀?”   青荷正色道:“红袖,你老实说与我,我睡着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红袖呆了一呆,讪讪着笑道:“娘娘想知道什么呀?这宫里里里外外每天都不知道要发生多少事呢!”   青荷盯着红袖的眼睛静静望了一会,开口道:“紫鸢,真的出宫了吗?”   红袖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浑身颤抖。她平素虽不如紫鸢与青荷贴身亲厚,却也是自青荷入宫时便一直跟随伺候着的。   如今主子开口问,自是早已疑心。于是抖着身子跪地哭了起来,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出来。   青荷昏迷的那几天,一直高烧不退。紫鸢夜不能寐,每日守候在青荷床榻边。   然而青荷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紫鸢不得已跑去求过殿外的守军将领,甚至将青荷过去送她的那只她最心爱的白玉镯子奉上,只求能带出话去求皇上派御医来看看始终昏迷的青荷。   然而最后王将军还是摇着头叹着气对她说,他托皇上身边的江公公去问了,但是皇上听后只是冷冷地瞥了江公公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被逼无奈,紫鸢托张大人带话出去,说蒋妃腹中的小皇子其实是她独自谋害的,她才是罪魁祸首,实与林贵妃无关,她愿一人顶罪。只求此时莫要告知青荷,只言她是破案有功被特批提前出宫自寻生活去了。   青荷咬着唇,一时无言,泪水早已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大颗大颗的滚落。嘴唇几乎因为用力而被咬出血来。   大殿内,皇上正在批阅奏章,忽然怒气冲冲拍案而起。一旁正在看书的蒋妃被那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忙上前安抚道:“出了什么事了?”   皇上气极:“这夏国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平日里就不断骚扰我边境不断,这次据说还欲与大理国结盟。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大理国?”蒋妃眼珠一转,故作惊讶道,“贵妃姐姐的义父是大理国的摄政王,夏国欲与大理结盟共同对付中原,那贵妃姐姐岂不是很难做?”   “哼!谁知道呢!但愿如此吧!”皇上轻哼了一声,道,“她若是敢有里通外国之嫌,朕一定不会轻饶她!”   正说着,小江儿进门请安,道:“陛下,贵妃娘娘在书房外求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蒋妃冷笑道。   “她来干什么?”皇上不解道。   “奴才不知,娘娘一来便跪在殿外,看情形是为了紫鸢姑娘之事。”   “皇上……”蒋妃一听,脸色大变。这紫鸢是谋害她腹中皇儿的凶手,如今青荷来求情,她生怕皇上一时心软便放了她去,下意识里便伸手抓紧了皇上的袖子。   皇上侧身安抚蒋妃,继而对小江儿道:“出去告诉她,本王现在在处理政事很忙,没空见她,让她回去吧!”   “嗻……”小江儿得令退出了殿外。   皇上抚着蒋妃的手,道:“爱妃放心,莫说是朕的皇儿,就是普通的百姓被谋害,朕也绝不会姑息!”   蒋妃闻言,乖顺地倚靠在皇上怀中,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暗道:“林青荷,就算我的皇儿没有了,你也别想得势!”   天渐渐黑了下来,宫里华灯初上。   “陛下,娘娘,今日晚膳,在哪里用?”小江儿进来问道。   “公公不必劳心,本宫已命人在承乾殿中摆下酒菜,一会便与皇上过去。”蒋妃笑盈盈道。   “嗯,朕今晚要陪惠妃小酌几杯。”   “只是……贵妃娘娘……”小江儿有些不敢说了。   “贵妃娘娘如何?”蒋妃听见小江儿提起青荷,心中有些不悦。   “回惠妃娘娘话,贵妃娘娘如今依然在殿外跪着。这……”小江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哼,”皇上一声冷笑,“她要跪,便让她跪着罢!来人,摆驾承乾殿!”   夜,已经深了。   青荷跪在瑟瑟寒风里。   “娘娘,天寒露重,还是先回去吧!皇上……今晚恐怕要在承乾殿歇息,不会来了。您身体刚好些,如何受的住啊……”红袖红着眼睛,上前道。   青荷轻轻摇了摇头:“我要等皇上来。”她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前方,视线虚无。   皇上拥着蒋妃,在承乾殿的寝室内说着私房话。   蒋妃娇小的身子,坐在皇上的怀中,像一只乖顺的小猫。皇上笑呵呵地搂着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调笑。   “爱妃今天好香啊!”皇上凑过头去,在蒋妃的发间轻嗅。   “皇上喜欢吗?”蒋妃在皇上怀中不安分地轻扭着腰肢,“这是臣妾特意命人制的,今天第一次用,皇上喜欢吗?”   “皇上……”小江儿在外殿轻声道。   “什么事?”皇上不耐地停止手上的动作。      ☆、真相   “贵妃娘娘……现在还在大殿外跪着呢!如今外面开始下雨了,贵妃娘娘身子刚好些,如今这样一直跪着,恐怕……”小江儿战战兢兢地说着。他知道很可能会引来龙庭大怒,但是青荷素来待她不薄,加上红袖的苦苦哀求,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上冲。   “知道了,下去吧!”皇上皱了皱眉,挥手让小江儿退下。   “那贵妃娘娘那边……”小江儿犹豫着。   “皇上……”蒋妃嘟起了小嘴,伸手搂着皇上的脖子,“皇上还是去看看姐姐吧,姐姐身子一直不好,皇上可别因为臣妾耽误了姐姐。既然姐姐如今在殿外跪着,想是真有重要的话要说,不如,皇上就去看一看吧……皇上一直陪着臣妾,姐姐定会觉得,是臣妾的不是了。”   “好好好,这次朕就依着爱妃,去见她一见。爱妃,在这里乖乖等着朕,朕很快就回来。”   狂风大作。当皇上来到大殿的时候,青荷已经跪在大殿外淋着雨瑟瑟发抖多时。红袖想为她撑一撑伞,却被拒绝了。于是红袖陪她同跪着。   发髻已经完全被雨淋透,沉重得让她摇摇欲坠。她拼命抓紧了自己湿透的衣衫。   “娘娘,皇上来了。”小江儿上前替青荷打上伞,“有什么话,就对皇上说吧!”   “有什么话,你便说吧!”皇上偏开头去,不耐道。   “皇上……紫鸢是无辜的,求皇上……放了……放了紫鸢……”青荷继续抓紧衣衫,努力将话说得完整。   “什么?你想让朕放了那个杀害朕皇儿的凶手?!”皇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开什么玩笑!”   “皇……皇上……臣妾知道皇上不信……打掉龙胎的……是……是蒋妃自己……紫鸢……紫鸢只是当了一回替罪羊……”青荷气喘吁吁。   “你这贱人,胡说什么!虎毒尚且不食子,婷儿与你情同姐妹,方才她还努力劝朕来看看你,你倒好,说出如此话来!你教唆侍婢害死朕的未出生的皇儿,如今又栽赃陷害皇儿的生母,你可真是个毒妇!”皇上怒斥道。   “臣妾,臣妾说的,臣妾说的句句实言。当日臣妾与紫鸢前去承乾殿时,正巧碰见蒋妃的侍婢唤儿,她,她端着空的药碗出去。那碗中尚有些许剩余的药,那,那药的味道臣妾,臣妾极其熟悉。   臣妾当初调理身子时也曾饮用过一段时间,那是活血补气的药,孕妇是万万不能饮用的,否则会有滑胎的危险。蒋……蒋妃若不是有心打掉龙种,便……便是她根本未曾怀有身孕,而是……而是伺机栽赃嫁祸!”   天上一声巨雷响过,皇上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抽动着嘴角,道:“你无凭无据,仅以药的味道似曾相识来判定婷儿栽赃陷害,未免也太可笑了。”   “皇上,臣妾已经派人前往唤儿埋药渣的地方查看,后来又将那药渣拿去太医院找张大人鉴定,证实那药渣中含有红花等多种活血成分。皇上若是不信,可召张大人前来问话,臣妾只求皇上放了紫鸢,她是无辜的,求皇上放了紫鸢!放了紫鸢……”青荷泣不成声,泪水与雨水混杂在一起,一股股地从脸上流下。   皇上沉默了一会,挥挥手,道:“此事朕自有定夺。假若紫鸢真是被陷害的,朕自当还她公道。如今,你先回咏荷宫,朕不想明日宫中为此议论纷纷。”   “谢……谢皇上恩典……”青荷大喜过望,话未说完便再次倒地。   “娘娘?娘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漆黑的一团间透进了一丝光亮。   “娘娘?娘娘?”这个声音很熟悉,也很亲切。光越来越亮。这是谁的声音?是谁?   “娘娘?娘娘?”眼前有了模糊的影子,很多的影子,渐渐重叠在了一起,最后重合。   ……   “紫鸢?”青荷眯了眯眼睛,想看得更清晰,“是紫鸢吗?”   “娘娘……紫鸢在这里……”紫鸢伏在青荷床榻边,眼眶通红。   “紫鸢……”青荷努力地露出微笑,“你回来了……”她心中满是欣慰。   “紫鸢回来了……娘娘为了救紫鸢,病成这样,让紫鸢如何是好呢……”紫鸢不禁泣下。   青荷笑着摇了摇头:“傻丫头,若不是你舍命相救,为我召来医生,恐怕我现在不是病死,也早就含冤下狱吃尽苦头了……说不定……早就活不成了……”   “紫鸢的命是娘娘的,为了娘娘,紫鸢什么都肯做……”紫鸢伏在青荷身旁,泣不成声。   “太好了,娘娘醒了,紫鸢姐姐也回来了,真是太好了……”红袖也不禁泪流满面,“只要娘娘好,红袖也什么都愿意做……”   “傻丫头……”青荷笑着伸手抚了抚紫鸢和红袖的头,心中充满了温暖。   病去如抽丝。   咏荷殿的殿后,花圃间有一小亭。青荷便在亭间小憩,闻闻花香,感受新鲜的味道。   “此番,皇上已经查明,蒋妃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小产了,但是为了留住皇上的心,这几个月来一直和太医院的王大人串通假装怀孕。   之前姐姐带着点心去探望她,她就趁机勾结王大人栽赃陷害,想来个一石二鸟。却不想最后却不慎露出端倪被娘娘查明。如今蒋妃已经被打入冷宫了。”红袖说起这一连串的事,先是惊魂未定,后又是有种大快人心的淋漓之感。   “我入宫已一年有余,旧闻后宫为了争宠最是勾心斗角,原是不信的。想不到自己竟会卷入其中。自册封之日起,蒋妃便处处针对与我,我却是真心希望可以姐妹和睦。   原以为她心中只是为了争宠,与我闹些别扭,却不想她居然会将这滔天的祸事泼到我身上。”青荷不禁感叹道,“如今想来,都觉得后怕不已……”   “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紫鸢小声安慰。   “是呀是呀,如今,我们就好好享受着四季不断的花香吧!”红袖调皮得眨了眨眼睛。   不多时,便有宫人来报:“娘娘,飞云公主求见。”   “哦?快快有请!”忽闻飞云来了,青荷心中不禁一阵惊喜,禁不住立起身来。   眼前的飞云,白纱罩身,面上尽是哀伤之色。   青荷觉得奇怪,心中不禁生起一丝不安之感。快步走向飞云,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娘娘……”飞云给青荷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继而扑进青荷怀中,忍不住啜泣起来,“爷爷……爷爷他去了……”   青荷怔在了当下:“谁,你说谁去了?”   “那日你因被冤枉谋害龙子而受罚,爷爷在朝堂上不堪蒋尚书冷嘲热讽,竟气了昏厥过去,自此一病不起。后来你被证实无罪却抱病在身,爷爷也因为不想你担心一直不让我们告诉你,只想多拖一日算一日。却不想,昨日里竟就这么去了……”飞云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她伏在青荷肩上大哭起来。   青荷愣愣地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只是发呆。这不会是真的……   她还记得望水轩外水榭间那张琴前,是她第一次见到外公。外公板着脸,因为她乱动娘亲的琴而罚了陈妈。那是个威严的外公;   还是在那张琴前,外公抚着她的小脸,温和地说:“可以再叫我一声‘外公’吗?”她啜泣着叫了,然后被外公紧紧搂在的怀里。那是个沉浸在骨肉亲情中的外公;   后来拿她当宝贝,永远捧在手心宠爱,无论有好吃的好玩的都首先想到她,含在嘴里都怕化,连听到她名字都能笑得合不拢嘴的,那是慈爱的外公……   很多很多的外公,很多很多张表情的同一张面孔。那些充满了喜怒哀乐的鲜活的表情,那些仿佛就在昨天的回忆,都渐渐碎成了粉末。   外公……青荷心中一阵疼痛,她伸手想要抓住那些粉末,把它们抓回来塞进心里。可是那些粉末却随风飘散开,渐渐消失在了风里……   再也找不到了……   秋天本应是金黄遍野硕果满山的季节,可是青荷在青荷的眼中,今年的秋天是枝叶凋敝一片枯黄。她静静坐在萤湖边,思绪如麻。   得知外公的离去已经有些时日了,她却一直不敢向皇上请求回家拜祭。她害怕面对外婆和家人们那一张张悲忸欲绝的脸,更害怕接受外公已经永远离开的事实。她依然坚持地相信,外公还在,他依然在想念着他最最疼爱的外孙女……   夏国与中原的战争已经在边境打响,战火绵延着燃烧在两国的边境。作为与两国毗邻的大理国,大理成为了夏为了吞并中原而在努力争取的重要力量。      ☆、洛神赋图   面对这种局势,大理国却表现得暧昧异常,他们没有答应加入中原阵营,也没有加入夏那一边。将一场太极打得风生水起。   五十年前,夏国曾经发生过一次宫廷政变。时值夏王薨,侧妃为了让自己所生的二皇子登上帝位,与兄长密谋害死了正妃,并企图加害皇长子。   皇长子得知消息后,在亲信的掩护下逃至中原,希望得到中原王族的庇护,却不料被中原王族以不论他国政事为由无情驱逐。而后他逃至大理,当时的大理王对夏皇子热情款待,更派兵助夏皇子夺回帝位。   至此,夏王为了表示对大理国感恩的心情,表示愿与大理永结同好,永世以大理为尊。对于曾经冷酷无情的中原,被恨得咬牙切齿的夏王当作了夏王族永远的仇敌。   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两代夏王的卧薪尝胆,如今的夏国已经壮大起来,成为西域最强大的帝国。而对于过去的仇敌,夏国对中原自然不会放弃他们早已立誓总有一天要踏平中原。   作为拥有大理国绝对权利的摄政王,段王爷以儒雅温和之风将大理建设成了一个世外桃源。一方面有肥美的土壤四季如春的先天条件,另一方面段王爷的儒雅博学治理有方,大理成了无论中原或是夏国都不可小觑的中间力量。   段王爷曾经到汴京游学,与当时尚在做太子的先皇结下不解之谊,传闻更曾与京城贵胄之女谱出过一段美妙的爱情传说。   而在当今圣上登基之时,他前往朝贺,更是认了当今圣上的贵妃为义女。虽然他与这位义女相识并不算久,却是似前世便已熟悉,即使是在返回大理之后仍时常挂记,遣人不远千里送去各种水果美食、物件等大理的特产。情谊之深可想而之。   因此,为了这个与亲女无异的义女,面对夏国与中原的战争,大理国也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不过当他得知远在中原的爱女失宠,更一度蒙冤被打入冷宫时,心中难免会生出不快来。毕竟那是他的义女,也就是大理国的公主,哪怕只是大理国遣在中原的人质,也不可如此如此磨灭对待吧。   不过无论如何,他的宝贝女儿还在中原的宫中。在夏与中原的战事中,大理国更不可轻举妄动了。   每一座殿堂,都有金碧辉煌的时候,却也有破败凋敝的时候,任何一座都逃不过。“咏荷殿”是当朝贵妃的寝宫,也曾荣宠一时,如今却是墙外秋风落叶墙内冰凉无声。   夜,深了。   “娘娘,更深露重,早些休息吧!”紫鸢捧着一袭紫狐皮大氅走了出来,替青荷披上。那大氅是番邦进贡的珍稀紫狐皮制成,毛色水亮柔软,御寒最是好。当年皇上对娘娘宠爱正深,一得到便毫不犹豫赐给了娘娘,任殿上其他的妃嫔羡慕嫉妒。   此时青荷正站在殿外院子的花草间,望着月亮发呆。   此时正值十五,月亮较平时里倒是更圆些。脚边的花草散发着幽幽的淡香,氤氲上升间让青荷的思绪飞回到了入宫的时候。那时青荷刚入宫,还住在湖边的思贤阁里。八月十五的晚上皇上陪完了太后跑来看她。   那时正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甜蜜得恨不得时时黏在一起。那时候他们静静地并排坐在院子里,头挨着头。当时青荷心中想着,既然入宫,便该让过去的都过去,如果可以,便就这样守着宫中的朱墙黄瓦过一世吧!或许命中注定,只有这样她才会是最幸福的。   青荷望着月亮,有些愣神,却被紫鸢轻轻从回忆中唤醒。她不禁苦笑一声,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氅。原来人生不如意,真的是十之八九啊!以为即使不是此生最爱,至少也是值得相守一生的,却不料只是这样也难以如愿。   她独立望月,虽身披御寒能力极好的紫狐皮大氅,却觉得寒意止不住地从脚底涌上来。   有时候冷宫不一定是某座特定的宫殿,留不住人了,再富丽堂皇的宫殿,也便只是一座冷宫……   蒋妃在冷宫中疯了。   当青荷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禁一阵心惊。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自从蒋妃假装怀孕又栽赃陷害青荷的事被揭穿之后,便以欺君之罪被打入了冷宫,蒋氏一门及其旁系也被尽数驱逐。   眼见着家族因为自己的过失从荣耀的顶端跌落谷底,大概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释然吧?虽然蒋妃处处为难与她甚至将滔天祸水泼至她身上,但是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却是有些遗憾的。   青荷是十四岁那年的冬天在宫宴上第一次见到了蒋婷儿。那是个身材娇小舞姿玲珑的姑娘,她和着乐声翩然起舞的样子就像一朵茉莉花缓缓绽放。面上带着的,是娇羞的浅笑。   如果她们没有一起进宫,或者说她们嫁给不同的男人,或许,她们的关系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别扭了吧?青荷在心里想。   旁人看来,蒋妃就是青荷在奔往得宠的幸福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如今蒋妃疯了,于青荷而言似乎是最好的机会……因为现在没有人能再阻挡皇上对她的宠爱了。   然而事实却并未如旁人所愿:在那之后,皇上并没有多么关心和宠爱青荷,相反,却是越发冷淡。他夜夜笙歌,日日美人在畔。而她,依旧是生活在幽静如冷宫的环境中的那一个。   唯一的改变是,永远淡漠得如同玉簪花一般的程皇后,却是与青荷越来越熟络了起来。她时常来找青荷聊天叙旧,与青荷谈诗论赋,谈书画轮音律。   同样的豪门出身,同样的才艺双全,同样淡泊名利不求争宠的心性,都促成了曾经交情浅薄的两人,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能获得一个相逢恨晚的知己,这也是青荷在宫中最为快乐的事情之一了吧!   咏荷殿中,有一座漂亮的书斋。这是当初青荷受宠时皇上给青荷建的,赐了她不少珍稀的书画。加上林家原本便是书香大家,藏书颇丰,青荷又是最受宠爱的小女儿,因此得了不少珍贵的好书。   这日,青荷正在咏荷殿的书斋看书,却听中官来报:“皇后娘娘驾到!”,于是赶紧整衣出门迎接。却见皇后喜笑盈盈地进了门来:“妹妹,快看本宫带来了什么!”   那是一卷传说中的神作,晋人的顾恺之所作的《洛神赋图》。   “这是前日爹爹的友人无意间寻得赠予他的,本宫费劲唇舌才好不容易问爹爹讨要来的呢!本宫寻思着,你一定也想看,便一拿到就来和你一起欣赏啦!”程皇后满心欢喜的望着画作,兴奋得不禁掩口而笑,望着画作沉醉不已。   青荷也是第一次见到那画,她早已在书中读到过许多关于《洛神赋图》的典故,早有一睹真容的愿望,如今一见,自是无比欣喜。   传说那洛神是传说中伏羲之女,溺于洛水,化而为神,世人称之为宓妃。而魏武帝曹操之子曹植少时曾与上蔡县令甄逸之女甄宓相恋。后甄宓嫁给曹丕为后,生子明帝曹叡后,惨遭迫害致死。   曹植获得甄后遗枕,感而生梦,写出《洛神赋》,以作纪念,流传世间。之后晋人顾恺之以赋为名,画出了同样流芳的《洛神赋图》,手法多变意蕴隽永,因此与赋并存,成为画中瑰宝。   如今一见,更是觉得意境深远比评论中更甚。青荷不禁赞叹不已。   “妹妹你瞧瞧,这画多美啊!”程皇后望着画作,爱不释手,“而且本宫觉得呀,这画中意境更是美好。远山含笑近水逐波。那洛神飘逸在滔滔水面上,眼波流转欲去还留,岸边是陈思王深情款款望穿秋水。这欲前还止的深情,可真是动人呐……”   程皇后叹了口气,接着道:“传说那洛神本是甄妃,与陈思王为青梅竹马,最后却嫁予了陈思王之兄魏文皇帝,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真是可叹可泣呐……”眉宇间满是遗憾之色。   青荷听闻程皇后所言,心中微微一动,竟不觉起了哀伤之情,却碍于皇后在旁不得不强抑于心,面上只是笑道:“是啊,不过陈思王与洛神之情,却是流芳百事,倒也算是一桩幸事了啊!”   话虽如此,心中却是阵阵的疼痛了起来。那个阳光中的白衣的少年,忽然又在早已黑暗的心中露出可明媚的光彩。洛神之于陈思王,隔洛水而可望不可及,而那白衣少年之于她,却是隔着高高的宫墙,永远也不会再有想望的机会了吧……   “妹妹若是喜欢,姐姐便将这画赠予妹妹了!”程皇后笑嘻嘻地便要将那画卷递于青荷。   青荷哪里敢要,连忙摆手推脱。   “妹妹又何须客气,好画须得知音人,妹妹既是爱画,自会珍惜,若是放在本宫这里,反倒是糟蹋了画中的一片真心意。”   几番推脱,青荷只得收下,继而两人又复将那画卷赏玩了一番。      ☆、荷包   正谈笑间,忽闻中官来报:大理国段王爷命人送来了大理新产的灵芝数匣,正待送进来。却是硕大光亮的数枝,柄肥而肉厚,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宝。”   “是义父命人送来的,”青荷听罢对着皇后微微一笑,“义父对青荷着实疼爱有加,常命人送些大理国的特产来。”   “妹妹也是有福之人呐!”皇后闻罢莞尔一笑。   “姐姐若是喜欢,便分一些去。”青荷笑道,说着便要命紫鸢去取。   “不必了,这是段王爷一番心意,妹妹应该自己享用才是。”程皇后忙推辞道,继而笑盈盈地起身告别,“时候也不早了,本宫便先回了。过些日子,本宫再来看你。”   青荷笑道:“本该是妹妹去拜见姐姐才是啊!”   “谁拜见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姐妹情谊相和可以畅谈天地啊!”程皇后面上含笑望着青荷,抚了抚青荷的手背,继而款款而去。   青荷屈身行礼恭送皇后,望着皇后远去的背影出神:在这深宫之中,能得如此知己,也真是幸事一桩啊!   “启奏陛下,南疆送来紧急军情。”青龙在殿外道。   “呈上来。”皇上正在批阅手中的奏章,于是头也没抬道。   青龙将卷封奉上后,退立一边。   “欺人太甚!”皇上阅罢愤怒地拍案而起。他看起来格外焦灼,背着手来回踱步:“大理居然与夏结了盟约,这是置我中原于何地!好他个段王爷,说起来朕还要尊他为岳父,居然背叛于朕!朕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青龙望着皇上,面带疑惑。   “哼,”皇上冷笑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既为当今的皇帝,自当以国事为先,朕绝不会为任何人留情的。”   青龙望着皇上背过身去的身影,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夜晚,皇上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咏荷宫。   青荷见皇上来了,十分意外,赶紧命人准备茶点好恭迎盛驾。   两人在塌前坐定,青荷偎在皇上身畔。   “爱妃,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啊。”皇上笑着端起茶碗,品了一口茶。   “难得皇上来咏荷宫,臣妾自是喜出望外了。”青荷淡淡一笑。   “唉,”皇上叹了口气,放下手中茶碗,道,“如今天下不太平,朕心里忧虑啊……”   “二表哥已经带兵前往边关,与夏国一战,相信一定能大胜而归的!”青荷轻声安慰。   皇上只是望着青荷,却并不说话。那架势看得青荷心中有些发毛。不禁笑道:“怎么了,皇上一直看着臣妾作什么,难道臣妾面上有什么脏东西不成?”   皇上半作严肃,半作轻松,移开目光,淡淡道:“大理与夏结盟了。”   “什么!”青荷在惊讶中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她不禁从塌上立了起来。   大理一直是段王爷做的摄政王,而且段王爷与她如亲生父女。前不久,她的义弟,大理国王甚至还封她为大理国蒹荷长公主,加深与中原的邦交。段王爷甚至前不久还刚刚命人送来大理国的极品灵芝作礼物,怎么可能……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等等,皇上和自己说这些……是何用意呢?他今天的态度如此反常,难道说……   青荷抬头望向皇上。此时皇上也正望着她,眼神紧迫,像是要将她洞穿。   “皇上……皇上……”青荷细声喃喃,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皇上,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臣妾相信,义父不会与中原为敌的!”   她跪在皇上脚边,伸手紧紧攥着皇上龙袍的下摆,“不会的,这怎么可能呢!……”   “信与不信不由你说了算!”皇上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不耐,他弯腰握住青荷的手,眼睛定定地望着青荷:“你只说与朕,如今中原与大理难免一战,说不定还会与段王爷有一场恶战。届时,你会为朕杀了段王爷吗?”   “我……我……”青荷怅然,说不出话来。   “朕问你:如果有一天,朕与段王爷剑锋相指,你死我活,你会为了朕杀了段王爷吗?”   “我……我……”青荷浑身颤抖,终于身子一抖瘫坐在地,一时涕泪俱下,“那可是我的义父啊……”   “哼!”皇上狠狠将青荷摔开,“没想到啊没想到……林青荷!宫中传言,你以与义父互赠礼品为由,在物品中暗藏机密,与大理国私通消息,以期里应外合,朕原是不信。如今朕再三给你机会,你却死不悔改。”   “皇上,冤枉啊皇上!”青荷惊呆了,这不白之冤究竟从何而来,“义父赠予青荷的,只是一些大理土产,而青荷回礼的,也不过是自己手绣的荷包一只。宫中历来允许妃嫔与亲人互通礼物,何来私通叛国的罪名!”   “你说的荷包,可是这只?”皇上扬一扬手,一只边角缀了细粒珍珠的镶宝荷包垂着流苏摇晃着出现在青荷眼前。   “这是……”这是臣妾绣给陛下您的,藏在身边一直没机会送给您。青荷惊讶地伸手想要去拿,却最终将手停在了半空,没说完的话也生生咽了下去。有些话,说,倒不如不说。   皇上伸手拔出腰间所佩金刀匕首,对准荷包狠狠滑下。   青荷睁大眼睛,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荷包边角的珍珠由于断了线簌簌落下,弹跳着撒了一地。   好像心里突然被刀子划开,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空空的失去了重量,一时间万物虚无。   “来人,犯妇林氏,私通叛国,废去妃位,带下去交由刑部审讯!”   青荷的耳畔嗡嗡作响,她茫然地感到自己被人拽着胳膊拖出殿外,一路拖行。宫中的一切都在倒退,越退越远,渐渐模糊成一团团红黄青白……   她忽然想起了初进宫的时候,她似乎也曾从那条路上经过。那时候她是等待被册封的金凤,高高在上。如今却是低着身子贴地而行。曾经的记忆都渐渐退去,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混沌中开始,现在,又将回归混沌中去了……   远山含碧,溪口村的蓝天碧水间,一列迎亲的队伍正缓缓前行。那一抹火红的颜色伴随着唢呐声的飘扬给这幅美丽的山水画描上了喜庆的色彩。五岁的青荷跟随着顽劣的孩童们一起,嬉笑打闹着想要一睹那顶缀了流苏的绣花小轿中新嫁娘的风采。   就这样奔跑嬉闹着,随着迎亲队伍进村,到达新郎家。当新娘落轿的那一刻,凤冠霞帔的新娘周围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拜完天地,孩子们最爱的闹洞房环节终于到来。大人们嬉笑着起哄早已羞得红了脸的新郎和娇羞得攥着手巾低下头的新娘,而孩子们则是蹦跳着搜寻屋里藏着的各种小零点。   小青荷望着那一抹害羞的娇艳红色,心中满是憧憬。   夜晚临睡时,娘亲为青荷塞好被角。   “娘……”青荷低声唤道。   “嗯?怎么啦?”娘亲的声音温柔极了,尤其是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含着微笑。   “今天二牛叔叔家的新娘子可真漂亮啊!”青荷感叹道,“我也好想做新娘子啊!”   “哦?是嘛!”娘亲咯咯的笑了起来,“为什么呢?”   “嗯……”青荷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因为做新娘子好漂亮啊!穿着红衣裳,带着红盖头!”   “呵呵,”娘亲笑着亲了亲青荷的额头,拂开她额角柔软的碎发,说道,“等以后我们的青荷嫁人了,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娘子,穿着世界上最好看的衣裳,嫁给这世界上最好的男子……”   “这么好呀!那,青荷明天就做新娘子吧!”青荷兴奋地说道。   “傻孩子,你现在还小呢,等你再大一些,娘亲就教你绣花,给自己绣一件世上最美的嫁衣。等嫁衣绣好啦,你也就到了该出嫁的时候啦!现在,你要做的,就是乖乖睡觉,这样你才能快些长大!”   “嗯,我要赶紧睡觉,赶紧长大!”青荷紧紧地闭上眼睛。   娘亲的手轻轻拍着青荷身上的背面,口中哼着美妙的歌曲,青荷渐渐进入了沉沉的梦想。   ……   “娘……”青荷闭着眼睛轻轻地唤。   “娘……”她唤着,身上轻哄的拍打渐渐停了,那柔美的歌声也渐渐远去,她仿佛堕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   娘亲那始终含笑的温柔面庞,那总是带着香甜气息的怀抱,都渐渐远去,越来越远……   “娘!”她想要伸手挽留,却什么都抓不住,她拼尽全力去呼喊,耳畔只有娘亲的声音还在回响。   “等以后我们的青荷嫁人了,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娘子,穿着世界上最好看的衣裳,嫁给这世界上最好的男子……”   “最好的男子……”   “……”   “娘!!”她大叫着惊醒过来。周围,阴暗潮湿。寂静无声。鼻子一阵发酸,她不禁抱紧双膝,放声大哭起来。   她已经多久没有像这样痛快得哭出声音了?   她总是隐忍着,自从入宫,她便认真地走着每一步,宠辱不惊。她想要做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儿媳,一个好王妃,她希望经营好她与皇上之间的感情,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却不料最终却落得一纸休书,身陷囹圄……   娘亲,我真的,嫁给了这世上最尊贵的男子,但这,真的是当年你所期待的属于我的幸福吗?      ☆、断情   “岂有此理!”上书房内传来皇上的拂案怒吼,“反了反了!全都反了!”   “皇上这是怎么了?”青龙,那个总是一身墨绿容颜冷峻的白发男子走到大殿外,闻得皇上在殿内怒吼,走过去对着守在殿外的中官头领小江儿低声问道。   “咳!还不是因为林贵妃娘娘一案!如今林太师一系受牵连,本以为朝中众大臣定会与林家撇清关系的,没想到一众大臣纷纷上书表态相信林贵妃是受冤枉的,恳求皇上重审此案。皇上正为这事生气呢!这不,把我们都给赶了出来!”小江儿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凑过身去向着青龙小声道。   “原来如此……”青龙若有所思。   “不过这事也真奇怪,那林太师虽德高望重,但为人耿直,朝中得罪之人众多,林家倒台与他们本应是天大的好事,却为何那朝中上下此时却如此坚定不移地要求为林贵妃翻案呢?”小江儿百思不得其解。   青龙淡淡一笑,作揖道:“公公,青龙有要事向皇上禀报,还劳公公通传。”   上书房内,皇上走到青龙面前:“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青龙低眉拱手道:“启禀陛下,据卑职了解,这其中的关键人物,为人豪爽,交友甚广,朝中大部的大臣都曾受过他的恩惠。此次林妃一案,他更是豪掷万金打通关节,以期为林妃翻案。此人,便是手握经济命脉的川蜀富商,人称‘小陶朱’的陶人定。”   “陶人定……”皇上口中默念,眼睛微微眯起,“陶人定……陶人定!”紧攥成拳的右手狠狠地砸向书案。桌上那一方陈年宝砚竟因此被生生震裂,浓墨沿着裂缝渗出,缓缓流下,在桌面凝成黑色的一滩……   “陶人定!”   这是什么地方啊?黑漆漆的,又冷又潮。溶洞?“好冷啊……”青荷搓搓手,将身子缩了缩。前方闪烁着一点微弱的光,暖融融的一团,让她迫不及待向前走去,伸开双臂,将自己融进那团温暖的光中。   溶洞里潮潮的,偶尔会有水珠聚起来滴落在头上。她拥抱着那团暖暖的光,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好累,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呢?她闭上眼睛,安心地靠在那团光里,沉沉睡去,嘴角浮起一丝幸福的微笑……   “醒醒!快醒醒!”女狱卒伸手戳了戳青荷的肩膀,将青荷从美梦中唤醒。   青荷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她想站起身来,却是不由自主眼前一黑,接着便是一阵晕眩,于是又软倒下去。   女狱卒不耐烦地唤来同伴,两人架起青荷双臂,便向监狱外拖去:“要是让皇后娘娘就等,可不是我们能担待得起的。”   皇后?是皇后姐姐来了吗?青荷的脑海中浮现出皇后那张永远温和而面带微笑的脸庞。没想到,她现在还能来看我呢……   青荷心中泛起一丝惊喜的感动:就算她不能去皇上面前为我翻案,也已是千里送鹅毛,雪中送碳了啊。   那是一间单独的囚室,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将青荷丢在囚室中间后,狱卒们便退至囚室门口分列两侧跪下。   没有中官抑扬顿挫的呼声,程皇后就这样静静地走进了囚室,坐在正位的紫檀软椅上。“你们都下去吧。”挥一挥手,屏退左右。囚室中只剩下了堂上端坐和堂下伏跪这两人。   “皇后姐姐……”青荷满含欣喜的抬头望向程皇后,“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   见左右退下,程皇后笑盈盈地站起身来,在青荷身边蹲下身子,弯着头望向青荷的眼睛:“本宫会来,你很意外吗?”   青荷笑着摇摇头:“不是呢不是呢,我都已经这样了,姐姐还能来看我,我真的……真的高兴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哦?是嘛?其实本宫也就是想来看看,皇上最最宠爱的林贵妃,一身粗布囚衣跪倒在囚室里的样子。”程皇后笑盈盈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嗯?”青荷有些发愣,错愕地睁大眼睛望向程皇后。   “林贵妃专宠,林氏一族权倾朝野,对后宫对朝廷的安定都不是什么好事。太后娘娘原本是希望能培养惠妃来平衡后宫和政局的,没想到蒋婷儿那个蠢货,怀了龙子居然还不能抓紧皇上的心,唉,本宫只好,亲自出手了。”程皇后叹了口气,低头细细端详自己尖尖十指上那被精心描绘的花纹。   “难道,蒋惠妃当初是真的怀了龙子的……”青荷瞪大眼睛忍不住惊呼出声,“是你……是你……”   “哼”皇后冷笑道:“这一招一石二鸟,你觉得如何呢?青荷……妹妹?”   “为什么……”青荷难以置信地望着皇后那一脸胜利者骄傲的面庞,抖着嘴唇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志趣相投的亲姐姐看待的啊……”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哼,亲姐姐?你得宠的时候不可一世,可有关心过本宫这个亲姐姐的感受吗?你平日里趾高气昂一脸骄傲,仿佛这个后宫你才是正主。你林家人仗着你在宫中得宠,在朝中结党营私的时候,可有想过太后娘娘的感受吗?你趁回家省亲在宫外私会从商的旧情人,可有想过皇上的感受,朝廷的脸面吗?!我,从,来,都,不,是,你,的,什,么,姐,姐!你,这,个,贱,人!”皇后将那张精心修饰到花容月貌的面庞凑近青荷的,恨不得将一口银牙咬碎。   “来人呐!”皇后威严的声音响起。   “在!”狱卒们和声起。   “犯妇林氏,里通敌国,是朝廷要犯,你们,可要严加看管才是。这也是对皇上,对朝廷的忠心呢!”皇后立起身,斜睨了一眼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己的青荷,说道。   见狱卒伏地称“是”,皇后伸出了精致的右手:“小安子,起驾回宫。”   青荷绝望地瘫软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双包裹着金丝银线绣鞋的金莲之足缓缓移出视线,却仍是怔怔地望着,怔怔的。   直到被狱卒们拖拽回牢房中,也仍是一脸茫然,只是颤抖着嘴唇,口中喃喃:“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月光,透过囚室高高的小窗斜照进来,洒落在阴冷的地面草灰间,一地碎痕。   又梦见了那团光。在阴冷潮湿的溶洞里。照亮黑漆漆的世界,让她忍不住想要去靠近。   好暖和,在湿漉漉的环境里,虽然隐隐会有水珠滴在脸上,咸咸涩涩的味道,有些痒痒的。   依偎在那团光里,被那团光包围的感觉,很踏实,很安心,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温暖着她,忍不住想要微笑。   望着怀中在睡梦中笑意流露的青荷,男人紧了紧怀抱,抬头望向高高的透风口,从那里有遥遥的月光透入,手中紧紧捏着那两半多年前缔结情缘的玉佩。   牢房的木栏外,一个声音略显谦卑道:“陶大官人,时候不早了,皇上还在等您呢!”   陶人定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额头轻轻抵了抵青荷的,将青荷缓缓放下。立起身来,回头朝那声音道:“带我过去吧!”   “醒醒!快醒醒!”晨光照进监牢小窗时狱卒小声唤醒了睡梦中的青荷,“圣旨到了!”   青荷揉揉惺忪的睡眼,有些茫然的醒了过来。   “犯妇林氏接旨~!”江公公的声音响起,众人皆随着青荷面向圣旨俯首。   “犯妇林氏,身处妃位,里通外国,结党营私,罪证确凿。念在平日里体贴夫婿,体恤宫人,今赐‘断情’一杯,留以全尸,仍以贵妃规格下葬,钦此!”   “断……情……断……情……”青荷眼神恍惚,只抖着唇默念那“断情”二字。早有宫人将那一杯端上。   皇上此番赐她“断情”,饮下这杯,也许便也是与他从此情断,再无相欠了吧?   接过那杯酒,望着杯中因为晃荡而荡起的波纹,回想连篇。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活了不过十几二十年,却像是一场戏,太过波澜。   小时候在乡间与娘亲相依为命,受尽了村里坏小孩们的欺负,却也因此遇到了让她多年来念念不忘发誓要嫁的人;   转瞬之间成了京城贵胄林家的表小姐,锦衣玉食,却是在失去娘亲的痛苦之后;   为了从小立志要嫁的那个人而苦习琴棋书画,在宫宴上一曲成名,却又因此被棒打鸳鸯指给了素未谋面的太子;   为了恪守幼时的约定逃婚前往青城山却未曾表露身份的太子一路相伴随行立下友情;   阴错阳差在桃李客栈“以琴声会友”邂逅了客栈老板“小陶朱”并与之成为知音好友;   在寻访“青城山少年”未果黯然回京之后重遇“小陶朱”因伯牙子期之情渐生情愫;   芳心暗许时却又因为轻信旁人而生出嫌隙,最终嫁入宫门,自此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陶郎是路人……   本以为入了宫便是重新开始,心中只有新皇,举案齐眉,相夫教子,从此夫妻恩爱,却不想最终仍是遭人嫌隙,一杯“断情”了终身……   呵呵,断情……断情啊……   真是取了个好名字……   饮下这杯,从此断了今生人世情,来世便是个崭新的人!   青荷微仰起头,叹出一口热气,微笑着望向江公公,道:“劳烦公公为青荷代一言给皇上,今生青荷亏欠皇上良多,无以为报,唯有来世,青荷再报皇上恩情!”   言毕举起酒杯仰头饮下。   周围众人皆为之动容。江公公更是早已滚下热泪来,他以袖拭泪,说道:“娘娘得宠时,小江儿受娘娘恩惠良多,如今唯有替娘娘好生侍奉圣上,以谢娘娘昔日恩情。”   那□□‘断情’,是由断肠草的根茎加入情花果实研磨成粉化入酒中制成,饮下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可使人毙命。青荷此刻腹内已如刀绞,泪珠早止不住一颗颗滚落下来。她含笑望着江公公,欣慰地点一点头,颤抖着口唇呢喃。却无人能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江公公上前想要侧耳倾听,可惜青荷身体已渐渐软倒,终于是含着笑闭上双眼侧躺了下来。万籁俱寂……   江公公不忍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处理,自回宫中复命去了。   彼时,宫门外,林府。早已哀恸一片……   年轻的宫妃一身素色布裙,倚倒在囚室散落着稻草与灰尘的冰凉的地上,嘴角依然含笑,口唇及腮边依旧泛着浅浅的红润光泽,她静静地睡在那里,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了。只是这一次,或许她将不会再醒来了……   一片死寂。   却不知,这世上还会不会有人依然将她挂记心间,为她哭,为她笑,为她望尽千帆?   小窗外,轻风拂过,一些细小的杨花,随风起舞,几颗淘气的,竟跟着风儿,透过高高的铁窗飘进囚室中来。囚室里静极了,它们也像是通了人性一般,文气地静止下来。它们缓缓降落,散落在了含笑好眠的宫妃头上、身上。   春天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完结惹。请大家不要忧伤,说好了是he的……   ☆、新生(正文完)   青荷醒来时已在一架摇晃颠簸的马车上,身上不知何时已换上了一身青蓝布褂。   “您终于醒了!”身边之人见她睁开眼睛便即刻低下头来,那人却是紫鸢。   青荷虚弱地微微一笑,淡淡道:“我去阴曹地府,你为何还一路为我送行呢。”怀中似乎藏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伸手取出,却是包裹得好好的那两瓣旧玉佩。   “您并没有死,是有人花了连城的金银替您赎了命。”紫鸢解释道,“恭喜小姐重获新生!”   是时,马车却停了下来。紫鸢伸手打开马车的布帘探出头去望了会,便回转身对青荷笑道:“这就到了!”   及至下了车来,却是一条道路的岔口,一个久违的身影立于对面的一架马车前,身着青布长袍,那时她从未见他有过的穿着。   “陶大哥。”青荷口中轻唤。像是很多年前琴箫和鸣时那般发自内心的娇羞钦慕从未改变。   陶人定早在对面微笑,他大声说道:“我如今已是两手空空一贫如洗,你还愿意跟我一起浪迹天涯吗?”   青荷也笑了,她毫不犹豫地大声回道:“无论锦衣玉食,或是粗茶淡饭,我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陶人定笑容灿烂,眼中满是宠溺道:“那么,快到我这儿来!随我去浪迹天涯!”   承载着幸福与欢笑的马车从岔路的另一边渐渐远去。   似乎一路上还留下渐渐隐去的那令人心醉的情话……   巍峨的城楼之上,一个高大的身影遥遥望向远方。城楼之下是横贯而过的护城运河,护城河上的石桥联通着贯穿整座城池并一直通往城外的大街。护城河对岸是纵横交错的街道,两侧鳞次栉比的,是沿街而建的低矮的各式民宅建筑,白墙青瓦,煞是好看。   思绪不禁回到了一天前……   天牢侧一间密室。其内空空,仅有书案一张,文房四宝。背手而立的,是当朝的天子,赵懿。他默默对着那堵墙,情绪很有些阴郁。   江公公垂手入,道:“皇上,那个人在门外候着了。”   赵懿眼光微微一亮,道:“宣他进来。”   陶人定抖了抖衣上的褶痕,缓步进入密室内。见了赵懿,他屈身行礼,一派正直之气。便是行礼时口中诵的福字也是咬字清楚,不吭不卑。   赵懿转身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微微颔首,示意平身。青石垒成的隐蔽石室静得出奇,唯有烛光轻轻摇曳。   陶人定在屋子正中垂手而立,却也不说话,只是与赵懿对视。他们在蜀地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今次再见,却是这般光景。   默然对望许久,两人像是要把多年来点点滴滴或紧张或纠结或温暖或黯淡的心绪在对望的眼神中说完。许久,终是一朝天子先开了口:“陶人定,承祖上基业加上多年不断经营,如今的富甲天下,手中握有多条商路经营权。我西南第一富商,可是你?”   “是我。”   “乐善好施广交良友,声名远播的‘小陶朱’可是你?”   “是我。”   “林妃案发,广散金银,求得朝中各方声援之人,可是你?”   “……是我。”   “与林妃自幼相识,以玉佩定终身,青荷心心念念要去私奔要去青城山寻找的少年可是你?!”   “是我。”   “与青荷以琴会友,高山流水之人可是你?”   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凝固。陶人定低下了头,拳头紧紧握起,沉吟了一会儿终是咬了咬牙,抬起头:“……是我!”   “大胆贱民!林青荷当时是朕未过门的太子妃,你明知她身份却仍勾引于她,你该当何罪!”赵懿的握紧的拳头狠狠砸在身前的案几上,将那书案几乎砸散,桌上笔架倒塌笔洗水墨泼溅。他的双目更是早已通红。   “我与青荷自幼便有婚约,有玉佩为证,若要算起来,倒是太子殿下您夺□□子了呢!”   “荒唐!青荷与我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先皇钦定的婚约,哪像你们,儿时过家家的小把戏如何作得了数?哼,简直笑话!”   “我与青荷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乃是前世之缘,如何作不得数!”   “青荷是先皇钦定的太子妃,藐视先皇旨意犹如藐视先皇,其罪当诛!”   “既是先皇钦定的太子妃,那便是陛下嫡亲的正室,却为何陛下封后大典上册封的正宫娘娘是出自太后娘家的千金程氏而原先皇钦定的太子妃只偏居咏荷宫?岂不是陛下自己也藐视了先皇的旨意藐视了先皇?!”   “嘭!”书案再也承受不起怒火中的赵懿连番捶打,终于连带着案上的笔墨纸砚一起散落在地。赵懿怒火中烧:“陶人定!你好大的胆子!”   “草民不敢!”陶人定恭敬地屈身行礼。   “哼!”赵懿冷笑道:“你还有什么不敢。”   “陶某自知冲撞龙颜罪大滔天,陶某愿意一死以荐!只恳请陛下放过无辜的林妃娘娘,珍惜眼前人,莫待无花空折枝!”陶人定重重的跪在地上,向眼前因不知是怒气还是醋劲而大发雷霆的君王磕下了头。   “莫待……无花……空折枝……莫待,无花,空折枝……呵呵,好个莫待无花空折枝!陶人定,你是在教朕做人吗!”   “草民不敢!草民只是就事论事。殿下对林妃娘娘的心意天地可鉴,相信殿下心中一定也舍不得娘娘如此蒙冤受苦的。”   “蒙冤受苦?……”赵懿脑中连篇的浮现都是当年与青荷的点点滴滴:初雪时第一次遇见了十四岁的青荷的样子,一起爬树,一起看雪,天真烂漫;私奔去蜀地的一路上,活泼的善良的执着的温柔的脆弱的青荷;危机之后真正浓情蜜意两情相悦时的青荷……每一种都让他爱不释手着迷不已……   是什么时候起,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过去的纯净与甜蜜,开始浑浊得像一潭死水?是什么时候起她变得不爱笑,总是闷闷的一个人发呆?   他曾在心中暗暗发誓,绝不再让她受丁点儿委屈,他会爱她如珠如宝。可是,为什么没有做到呢?……   他背过身去,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若换做你,会如何做呢?”   “相濡以沫,生死相随!”   赵懿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陶人定,若朕要你用你所有的身家换林青荷一条命,你可愿意?”   “草民愿意!”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没有了万贯家财,你就不再是人人传诵的蜀地第一富商‘小陶朱’”,而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了,你真的愿意?”   “若能救得心爱之人一命,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惜,何况钱财身外物!”其声琅琅,坚定异常。   “好!”   ……   大风刮过,缀满金丝龙纹的衣摆被风吹着发出烈烈声响。身后的中官早已举起手中精致的孔雀羽织成的缂金大氅:“陛下,起风了。”   他遥遥望着远方,略有些直愣道:“此刻故人,应该早已经出城了吧?”   “一个时辰前,他们已出城向南而去。”   “呵……”他的心中莫名的涌上一丝悲凉,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朕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却原来连自己的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只能放手让她远离,才算是给了她幸福……身为男人,朕真是失败。”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心系天下万民。为了朝廷政局稳定,陛下才不得已舍下了心中挚爱。有如此爱民如子的君王,实是万民之福啊!陛下的付出,定能为我朝换来千秋万代盛世江山!”   “盛世……江山……”他口中喃喃。   他望着城中那纵横交错的一行行一列列的街道,将这座城池交织成整片大陆各国各国间最繁荣的通商集散中心。那一行行一列列间熙熙攘攘的是安居乐业的百姓,那一行行一列列间各地商旅云集,士农工商空前昌盛。   这是一个真正的盛世江山。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正式完结了。这是篇很多年前写的旧文,以我懒惰的性格,断断续续写了好几年才完成。所以整篇下来文风和思维方式有着不定期的变化。 曾经想过要不要宫斗一下让青荷把所有人都给撕了,然后做皇后做太后。然而我觉得以青荷这种随遇而安与世无争的性格,她也撕不起来啊。(好吧,是我怕自己写不好…… 不过未来,在我的整个梦境里,林家是有一个姑娘最后过五关斩六将成功当上皇后的。林家在青荷这一代由盛而衰,所以后来的那个姑娘从小环境不好,却最后凭着爆表的战斗力成功封后。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以后可能会写。 恩,至少青荷的这个结局是我一开始就想要的。又天真又任性。 能坚持看到这里的小伙伴,谢谢大家一路的支持。我会继续寂寞地写文。努力尝试各种方向,写得好看一些。 感谢大家支持~(此处鞠躬~ 关于下一篇故事,发生在青荷的故事之后几十年中。 讲的是一个虽然有些经济头脑但是自私又懒惰的现代宅男灵魂穿越到古代,成为了一开始颜值不高又糙汉子的山寨女大王的未婚夫,并在打打闹闹中成为一对欢喜冤家的故事。 两人在互相斗气着的冒险中渐渐改变自己并且不以外表为条件的互生情愫,不料却发现他们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 本故事第三人称,1V1,轻松向(这篇我打算努力往语言幽默方向发展),文名暂定《报告大王,有宅男!》,现在全文存稿中,欢迎大家收藏~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阅读!我会加油~   ☆、番外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雕了花的窗户漏进御书房,洒在灰黑色的地砖上。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已经过了花甲之年的帝王端坐在书案前的那把雕龙刻凤的乌檀木大椅上。   他刚刚批阅完手中的最后一本奏折。此刻长舒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朱笔,抬头望向前方。最近视力越来越差了,有时候他甚至稍稍凑近些,就看不清奏折上的字了,非得端远了才能可以。   “我也终究是老啦!”他在心中自嘲道。   “皇上,”总管太监江德海望了一眼墙角摆着的十二叶莲花漏上的浮标,对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帝王轻声道,“到时辰为晚宴更衣了,文武百官都已经在延福宫等着您啦!”   他这才恍然地点点头。于是江德海立刻对着殿外鼓了鼓掌,立刻便有一众宫女中官托了盛着各色物件的托盘进入殿来。   他已经继位四十年了。前些日子他千里迢迢去登了泰山祭天保佑风调雨顺,而今晚,他要大宴群臣,以佑大炎朝国泰民安。   “都过了四十年了啊!”他在江德海的伺候下,脱了常服,再一点点地细细穿戴上华贵的礼服时心中想道,“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久到很多事情他都已经快要想不来了。只独独一个名字,还一直深藏在他的心里,就算容颜早已模糊不清,那名字却就像是一根已经生进血肉的刺,怕是此生此世都不再能拔得出来了。   这四十年来,他一直为了大炎朝的江山呕心沥血,错过了太多,也放弃了太多。   这些年来,他偶尔也会从青龙那里听到从大理传来的只言片语,听说在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一对经营着小杂货铺的夫妇的故事。   那对夫妇陆续有了三个孩子,如今,又已有了好几个孙子孙女。孩子们大了,又各自在那里经营起了自己的店铺,一大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平凡而富足。   于是他偶尔也会想:如果,如果当初,他作的是另一个选择,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和最爱的人一起,在那个终年温暖如春的地方,过着儿孙绕膝的生活吗?   但,那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他自出生起就已经知道了将来的命运。   他站在宫人端来的等身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镜子里的那个人,不怒而威,一身明黄色的滚金边团龙纹礼袍,腰围玉装束带,头顶嵌满珠宝的通天冠,脚踩织着的锦绣祥云的黑舄,举手投足尽是尊贵之气。唯一不足的,是他的两鬓及长须,已染上了遮盖不住的白霜。   终于是到了这个年纪了啊!他心中想道,如果此时她见到我,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出我来?只是我几乎杀尽了她林家满门,她应该不愿再见我了吧?   十四年前,在与夏国的战事中,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苦战,征夷大将军林承恩在荒漠中因迷路遭偷袭战死,全军覆没。   消息由侥幸逃生的国舅门生刘闾和他手下的残兵带回。一同带回的,还有大将军与飞云长公主之子副将林维本带着残军数十人降夏,被夏王招为金刀驸马,为夏国训练军队,以期将来反攻中原的消息。   朝野震惊。龙颜震怒中,林家满门抄斩,林维本刚刚满月的幼女下落不明。而一向骄傲的飞云长公主,在得知丈夫死讯后,先圣旨一步便已在寝室用丈夫送她的嵌七宝匕首殉情。   百年林家如同一棵参天大树,竟就这样被连根拔起,转瞬之间便已灰飞烟灭。   也许她因此恨惨了我吧?思及此处,他忍不住苦笑。   但,他并不后悔。身为帝王,自当要有雷厉风行的手腕,绝不能妇人之仁。也罢,有恨,至少,还可以长长久久地记得他吧!   如今我年纪也大啦!也是时候选下继承人了。   太子宽厚贤德,只可惜早早薨了;二皇子健儿有勇无谋,难堪大用;三皇子绩儿倒是不错,称得上智勇双全,只可惜又是个病秧子,只怕到时上不了两天的朝就把肺都得咳在了朝堂之上……   他坐着御撵在去往延福宫的路上边行边想,如今,或许只能越过子辈,在孙辈上作挑选了,只是太子留下的信儿和启儿年纪又都还小……   等到了延福宫的后厅,一身凤冠华服的皇后程氏早在那里等着了。见他上前,连忙上前参拜,笑道:“皇上此刻来的正是时候,朝臣们都在殿中等着呢!”   他点一点头,道:“这便过去吧!”   大殿之上,朝臣们俯首恭贺,向他敬献各种礼物,其中,有一扇紫檀木雕花的高大的屏风,上面用五色丝线双面绣着大炎朝此刻浩瀚辽阔的版图。   他望着那扇屏风顿时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因为那上面绣着的,是他继位近四十年来在不停的断、舍、离中,用青春和热血一步步挣下的江山。   宴会之中。有一位近来红透京城的舞姬“六月雪”登场献上歌舞。她的歌声清脆悦耳带着空灵之气,舞姿曼妙,却又让人觉得飘渺,正如她的艺名“六月雪”一般,洁白夺目却又让人感到虚无。引得人人称叹。   他怔怔地望着殿下面六月雪的轻歌曼舞,一时有些恍惚。直到皇后轻轻唤他,他才惊醒过来,抬手让六月雪上前。   他近来视力是越来越不好了,看东西常常模糊不清。居然将那舞姬看出了似曾相识之感,心跳也莫名地随之加快了起来。   那舞姬越是走近,他越是紧张,及至她停下来,在他的示意下抬起了头,他的心绪反倒淡定了下来。那张精致面庞,那清冷,却又绝美的笑靥,如同一朵纯白的六月雪在他的眼前绽放。他脑中那个早已模糊的面庞忽然再次变得清晰。   是了,那是他一生求而不得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这回算是真的完结了。写了一下午,才完成了这一篇字数不算很多的番外。 这也是对《宫妃青荷传》故事之后林家的命运有了一个大致的交待。至于会不会关于这之后的故事开新坑……讲真,我一直在犹豫,如果大家有兴趣看,请留言告诉我,我在《报告大王,有宅男!》完稿后准备。 另外,告诉大家一个消息,3月9日也就是明天,《报告大王,有宅男!》正式开坑。因为存稿关系暂时隔日更,之后有榜随榜。文字风格和宫妃青荷传会有比较大的差别,会偏轻松搞笑。求收藏~ 恩,就酱,感谢阅读,么么哒~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